程宗揚認出那是姓葉的老媼,此時她臉上的皺紋消失大半,只在眼角露出細密的魚尾紋,看上去不過三四十歲。
程宗揚握緊匕首,身體微微前傾,肌肉緊繃。
葉媼不動聲色,朱唇輕啟,淡淡道:再遲一天,你便不用來了。
程宗揚冷笑道:怎麼?你們這黑店準備停業裝修?
再遲一天,你便是死人了。
葉媼轉身朝廊下走去,這邊來。
程宗揚不客氣地奪過紙傘,沒瞧見我都淋透了嗎?我可跟你說,凝羽性子外冷內熱,少給她氣受。還有樂丫頭,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少一口吃的,她就跟你拚命。祁遠肺不好,別讓他待在煙氣大的地方。
葉媼淡淡笑道:你倒心細。看來知道我是誰了?
你是誰我不知道。不過裏面等着見我的,是那位鴆羽殤侯吧?
何以見得?
不是他還能是誰?程宗揚道:朱老頭那老東西,繞着彎把我們帶到這兒,打的什麼歪主意?那死老頭,一路裝瘋賣傻,演得也太過火了,你去對殤侯說,扣他半年工錢!
程宗揚雖然奪過傘,但大半都遮住葉媼,葉媼身上並沒有沾上雨點。她推開一扇門,微微一笑,你自己和他說吧。
門後是一道石廊,長長的青翠蘭葉從兩側伸入,雨水沿着葉脈滴在青黑色的石板上,留下片片水跡。
程宗揚暗暗吸了口氣,踏入石廊。
鴆羽殤侯,這名字一聽就毒得要死。程宗揚不知道,這一步踏入,究竟是福是禍。
一道竹簾垂在堂前,簾內傳來滋滋的水聲,似乎一壺滾水正放在紅泥小火爐上輕輕沸騰。片刻後傳來竹匙撥動茶葉的微響,接着沸水沏入盞中,飄來一股茶香。
聞到那股茶香,程宗揚才發現自己又冷又渴,茶葉誘人的香氣仿佛一隻小手在嗓子裏勾着,讓他唾涎欲滴。
程宗揚咽了口吐沫,五原程宗揚,見過殤侯。
簾內傳來啜茶聲,飲者舒服地呵了口氣,然後一個冷峭而充滿威嚴的聲音響起,你果真是五原人嗎?
程宗揚聳聳肩,算是吧。反正我是從哪兒來的。
在此之前呢?
大概是北邊吧。
北方何處?
問這麼仔細,想招我當女婿啊?程宗揚心裏嘀咕着,答道:我生過一場大病,以前的事都忘記了,醒來時就在草原里。
都忘記了,怎麼還能認出靈飛鏡呢?
竹簾嘩的一聲落下,露出一個孤傲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襲寬大華貴的袍服,屈膝跪坐,身前放着一張黑漆小几,几上放着一盞霧氣裊裊的清茶。他戴着一頂玉冠,漆黑的鬍鬚梳得整整齊齊,須下還綴着一粒珍珠。左手扶着腰間的玉帶,右手放在几上,指上戴着一枚翠綠的戒指。他神情冷峻,雙目湛然有神,流露出帝王般的氣度。
程宗揚發誓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這位殤侯,卻有種古怪的熟悉感,似乎在哪裏見過他。
程宗揚深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開口道:當日與龍神一戰,還未謝過殤侯援手之德。若非殤侯派來那支軍隊,在下今日也到不了這裏。
殤侯眼睛光芒收斂,但不經意地一瞥仍然精光四射,你如何看出他們是本侯手下?
我本來只是有點疑心,直到臨走時,我認出那位指揮官,如果我沒猜錯,他就是跟朱老頭一同出來過的吳三桂吧?那時我才想到……程宗揚道:鬼巫王那位沒露過面的師傅,就是殤侯。
殤侯不露聲色,你何時起的疑心?
程宗揚嘆道:最早應該是在廢墟的時候。小紫那死丫頭費心費力把我騙到廢墟,那地方夠隱秘的,朱老頭竟然能帶着人一路迷到那兒,這也太巧了吧?後來見着鬼巫王,疑點就越來越多了。他一個南荒土著,言談作派和南荒人大不相同。用的劍法--什麼黃泉剔羽、妖龍解羽、天王鎩羽……佩的還是鬼羽劍,這麼多羽字,聯想到殤侯的尊號鴆羽,讓人想不起疑也難。
殤侯袍袖一拂,鏘啷一聲,一柄帶着血污的長劍落在几上,正是鬼巫王那柄鬼羽劍。
此劍是我親手所鑄。以羽為號,想告訴阿巫舉重若輕的道理。可惜……
殤侯眼中的悵然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