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默不作聲地穿過村子,來到村尾一幢大屋。那幢屋子與蛇彝人的村落遠遠隔開,與雲蒼峰說的一樣,屋子沒有裝門窗,屋裏放着一隻盛滿清水的大缸和一堆劈好的木柴。下午雨下得雖然大,屋內倒還乾爽。房屋正中有一隻火塘,裏面還有幾根燒了一半的木柴。
雲氏商會那些退役的軍漢們很快生起火。火苗躥起的一刻,眾人沉甸甸的心事終於放了下來,每個人都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
凝羽又一次不見蹤影,商隊的漢子們少了顧忌,一個個脫下濕衣,一邊低聲說笑,一邊光着膀子抹去身上的水跡,將濕衣搭在火塘邊烘乾。
最得意的還是武二郎,他不知道從哪裏摸出兩隻擰斷脖頸的野兔,一邊哼着小曲剝了兔皮,一邊拿鹽巴抹了,架在火上燒炙。眾人折騰了一整天,早已飢腸轆轆,聞到肉香都不禁食指大動。但想從武二郎這名副其實的老虎口裏奪食,危險系數不是一般的高,誰也興不起這個念頭。
石剛在前面開路時,被砍斷的樹枝在臉上劃了一道,留下一條血痕。他走到水缸邊,拿起瓢準備舀水,卻被武二郎劈手奪走。
「你!」石剛險些氣歪鼻子。
「怎麼!」武二郎眼一瞪,橫蠻地挺起胸,一副信不信我扁你的表情。
石剛頓時泄了氣,訕訕道:「我就是看看……」
武二郎大咧咧舀起一瓢嗅了嗅,「我呸!什麼臭水!擱了兩天都沒換!」說着仰起頭,把一瓢水咕咕咚咚喝了個乾淨,打着水呃把瓢扔回缸里,搖搖晃晃去看二爺烤的兔肉好了沒有。
祁遠悄悄向程宗揚豎起大拇指。這傢伙看似魯莽,其實精細着呢。
水和柴都沒有異樣,即使沒看出來武二郎的謹慎,大家也都放心了許多。雙方各自吩咐了人手照看馬匹貨物,剩下的累了一天,這會兒躺在乾爽的地上比什麼都舒服,不多時便有人響起了鼾聲。
程宗揚移到祁遠身旁坐下,「怎麼樣?」
祁遠尷尬地搖了搖頭。
程宗揚有些訝異地說道:「你們不是談得挺熱鬧嗎?」
「聊得是不錯。但回頭想想,姓謝的說的不少,一點底細都沒露。」祁遠呲了呲牙,訕訕道:「倒讓他套了不少話去。」
祁遠一路上旁敲側擊,想打聽謝藝的來歷。謝藝脾氣和順得很,無論祁遠問什麼,都應答如流,當時聊得挺開心。聊完祁遠一回味,發現謝藝非但沒有露出半點口風,反而套了自己不少底細。
「我祁老四走的路也算多的了,可他走的路似乎比我還多。除了南荒他是第一次走,別的地方都能說得**不離十。東邊的晴州港,北邊的朔漠城,連咱們的五原城他也到過,還知道城裏趙家老餅的哪種餅好吃。」
第一眼看到謝藝,程宗揚就有種古怪的感覺。這個男子衣着行李都很普通,像一個平常的旅人,可他身上似乎籠罩着一層迷霧,讓人捉摸不透。畢竟獨走南荒的勇氣,不是誰都有的。
「他肯定從過軍!」祁遠忽然道。
「下水那會兒,他打的繩結是這樣的。」祁遠拿出兩根繩頭,各彎成一個半環,然後交叉從彼此環中穿過,兩端一扯,兩根繩子就牢牢連在一起。
程宗揚試了試,這個繩結雖然簡單,卻結實異常,即使把繩子拽斷也無法扯開。
「要解開也容易。」
祁遠拉住環扣一分,繩頭便即鬆開。如果雲蒼峰當時打的是這種繩扣,也不必割斷繩索這麼麻煩。
「這是拴馬結。打法只有北邊的軍中才有。」祁遠壓低聲音,「雲氏那些退役的北府兵也不是這麼打的。」
「北邊軍中?」
祁遠壓低聲音,「虎賁第一軍和羽林第一軍。」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你不也會嗎?」
祁遠道:「你沒見他打這拴馬結有多熟,兩根繩一擰就打好了結。老祁打的繩結也不算差,可跟他比就差遠了。」
程宗揚琢磨了一會兒,還是弄不明白一個從過軍的士兵,為什麼要打扮成書生,一個人走南荒。
大屋另一側,謝藝混雜在那群精壯的漢子中,身體安穩地平躺着,雙手放在腹上安然入睡,面容一片沉靜。
程宗揚站起來,「我去看看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