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夜獨自在御花園中漫步。
正是一天中陽光最充足的時候,艷陽熠熠,碧波鱗鱗,樹木蔥鬱,花團錦簇,亭台樓榭高低錯落,無一不是精雕細琢、別出心裁。微微閉目,只覺微風浮動,連空氣中都融合着沁人的花香。
昨日在父親書房的一幕幕仍歷歷在目。
水安息走後,即使他一再追問,但諸葛翔還是語焉不詳,不肯再多說詳情。自己出生前,皇伯父到底命令父王對水安息的家族做了什麼,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這些問題糾纏得他一夜都沒睡着,一大早便來到宮中想要向皇伯父問個明白,卻被告知皇伯父現在不得閒,只得打道回府。
「夜弟?」一個清冷幾乎不帶多少溫度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朔夜忙睜眼,轉身。
從修剪得層落有致的枝蔓間慢慢走出一人,大約二十五六歲左右,身材挺拔偉岸,着一身暗紫錦袍,袍面繡無數雲彩暗紋,雲間一條八爪黑金盤龍若隱若現,透着萬丈威儀。頭束一頂寶紫金冠,修眉似劍,狹長的鳳眼微眯着,嘴角略微上揚,卻帶着一種若即若離的距離感。
朔夜忙躬身行禮:「太子殿下。」來人正是朔夜堂兄,也是當今太子景嵐。
「起來吧。」景嵐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面帶若有似乎的幾分笑意,「到底是長大了,明明小時候一直都追着我叫太子哥哥,現在反而倒生分了。」
朔夜忙站直了身子,輕笑道:「禮不可廢。私底下我不叫表哥殿下就是。」
景嵐點點頭。「夜弟可是來找父皇的?」
朔夜無奈苦笑:「是啊,不過皇伯父似乎比較忙。反正也是小事,沒什麼。」景嵐點頭,卻也不再追問,只是輕輕拍了拍朔夜的肩膀,說道:「夜弟若是沒事,就陪我走走吧。」
「是。」朔夜低頭應道,便故意落後於景嵐身後一步,一同向前走去。
太子諸葛景嵐是當今皇帝的第六子,生母為已故去的曹貴妃。曹貴妃生前並不得聖寵,一年到頭也見不到皇帝幾次面,再加上景嵐本人也是性格極其清冷之人,不喜與人逢迎,所以皇帝是即使知道這個兒子的存在,也對他視若無睹。
原本這太子之位是怎麼也不會輪到景嵐的。然而六年前,前皇后因為妒忌皇帝寵妃梅貴妃而派人下毒,成為皇帝清算以皇后一族為代表的貴族勢力的導火線,這場權力鬥爭整整持續了三年才最終塵埃落定。不僅是朝廷勢力重新洗牌,後宮亦是如此,皇后被賜白綾,諸多嬪妃皇子也被廢的被廢,被殺的被殺,連景嵐生母曹貴妃也在鬥爭中被害身亡。
原本眾人以為太子之位會落到皇帝最寵愛的兒子、梅妃之子瑞王景敏身上,卻沒想到皇帝大手一揮,六皇子景嵐成為太子。
所有人都沒料到這個結果。即使是最貼身的侍從,也從沒見皇帝對這個個性冷傲的六皇子表現出哪怕一丁點的注重或疼愛。
是的,從沒表現過。哪怕是景嵐成為太子後至今,從沒有人見皇帝對太子表現出一丁點的溫情。
估計這也就是朝中有些老臣敢對太子陽奉陰違的根源所在。他們堅信,景嵐的太子之位只是暫時的,總有一天,皇帝會重新選擇一個更討他喜歡的太子,例如瑞王景敏。
「太子似乎很累?是不是最近國事繁忙?」走了一會兒,兩人相繼在湖心亭中坐下,等侍女們上完點心退下後,朔夜方才開口問道。
景嵐抿了一口茶,微微點頭,望着湖中爭相鬥艷的荷花:「最近在查兩湖那樁貪贓舞弊案,牽涉的人實在是太多,而且朝中那些老狐狸,哪一個是省油的燈?不給你使絆子就算不錯的了,難道還能指望他們自己把吞到嘴裏的東西吐出來?」說罷,他長嘆了一口氣,揉揉眉間,似乎有着不盡的倦意。
「能讓太子這麼煩惱的,恐怕這後頭之人來歷不簡單吧?」朔夜輕笑,也喝了一口茶。味道還不錯。
景嵐掃了他一眼,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字。朔夜眼光掃過,卻看到是一個「梅」字,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將茶杯放回桌面,卻似乎是不經意地打翻了景嵐的茶杯,流出的茶水瞬間把那「梅」字給淹沒了。
景嵐挑眉,看着忙手忙腳擦拭水漬的朔夜,戲謔似地問道:「夜弟怎麼這麼大了,還這麼毛手毛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