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狡猾
門外,春山壓低了身子捧進來一碗熬得濃濃的荷葉粥,周圍佈置着三隻小碟,紅綠白不同色的菜式,精緻可愛。景辭雖未依言扎紮實實餓過這一天,但也只進了些點心,大晚上的見了這些小東西,肚裏的饞蟲一個個的都不老實,勾得人兩眼發直,卻又要故作正經地撇開眼去,裝出個端端正正讀書樣。
陸焉看着,眼底浮起幾分笑意,挽起袖子淨了手,一頓加餐一一擺在她身前小几上,拿起竹筷說:「臣伺候郡主用飯。」景辭似是踟躕,偏着頭,皺眉想了想,放下書扶着引枕要下床。軟底繡鞋就在橫欄處,陸焉比白蘇手快,蹲下伸來,一手提起紫金緞面繡鞋,一隻手扶住她細細腳踝,套進鞋裏,嫻熟妥帖。
一抬頭卻見她撐在床沿,身子前傾,這一歪頭,瀑布似得長發都落到右肩,一雙亮晶晶的眼眸映着他一瞬間的倉惶與怔忡,片刻變笑開了,依舊是往常模樣,往常笑容,伸手虛扶在她背後。
景辭卻不踏腳,依舊笑意融融地望着他,「陸大人,這頓飯我不敢吃,等太后回宮我可是要去哭上三五個時辰的,萬一讓你們看管起來這幾日,沒清減個三五斤,反倒養成大胖子,到時哭起來還有誰信?陸大人別着急,明日呢——照例我還要病上一場,找喻貴妃討幾棵人參靈芝燉湯喝,娘娘不給,我就得以死明志,放心放心,我戲碼多着呢,不在乎這一場兩場,只等我上吊的時候陸大人撥冗來觀禮就行。」
這話她說得輕鬆,仿佛仍是在同陸焉談今年的茶明年的桑,不過家常。
她不哭,太后哪有由頭查辦喻婉容。人人都有既定角色,人人都在做戲,誰比誰輕鬆?
陸焉倒也不急,扶着景辭起身,誠心勸誡,「主子身體不適,那便是底下宮人伺候不周,郡主身邊雖說都是定國公府的家生子,但入了宮,還需守宮裏的規矩。」
景辭坐在妝枱前,略偏了頭瞧他,「那我這廂先謝過陸大人,她們自小跟着我,憊懶慣了,交由陸大人調*教調*教也好。只不過這陣子我得自己疊被穿衣,夜裏害了風寒,連個端茶遞水的人都沒有,如此一來,我這病還不知要拖多嘗時日,要吃多少人參,遭多少罪。」
陸焉道:「郡主放心,臣定將她們調*教妥帖再來見主子。郡主若不習慣旁人,臣自當留在碧溪閣,伺候郡主起居。」
抬手,幾個小太監便進門來拿人,景辭手裏的象牙梳啪嗒一聲擲在桌上,猛然站起身來瞪着陸焉。
陸焉略略低頭,視線落在她衣擺,「宮裏的規矩如此,郡主勿怪。」
「吃飯!」景辭咬咬牙,這是針尖對上麥芒,誰猜到他半分不讓,「倒要看看這是不是黃金米瑤池水熬的粥,非喝不可。」
陸焉從善如流,「微臣伺候郡主用飯。」
景辭這廂胃裏氣鼓鼓,吃什麼都沒意思,草草喝了兩口便擱了筷子了事。陸焉立在一旁,問:「郡主不再進些?天大的事擱在近前,也不能同自己作對。」
景辭瞄他一眼,原想說見了你便飽了,眼珠子一轉又換了笑臉,「有陸大人秀色可餐,又何須食人間五穀,我多看你兩眼便什麼也不必吃了。」
春山背後一個激靈,只怕義父氣着了,要殺人屠城。
陸焉接過帕子,擦了手,目光落在桌邊收拾碗筷的白蘇身上,淡淡道:「臣惶恐。」
但凡伶俐人都能聽出來,督主大人話里的慍怒,可偏偏還有人要往槍口上撞,探過身來,頂着一張粉嫩麵皮,笑嘻嘻說:「我原是食不知味,見着陸大人才好些,看來今後我可缺不了陸大人。」
陸焉低垂眼瞼,恭恭敬敬,「臣惶恐,明日自當伺候郡主用飯。」
景辭這才笑開了,烏亮亮的眼珠盯着陸焉,瞧他怒極再忍的樣子,好不快活。「行了,都撤了吧,今日我得早早休息,養足精神,明日等着賞陸大人綽約風姿,可餐秀色。」
「臣告退。」陸焉低頭,依舊是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令人參不出喜惡。
半夏端一盆溫水來,嘀咕說:「郡主,您明日不會真要等陸大人來伺候吧,奴婢看陸大人臉色,可嚇人得緊。」
忍冬道:「聽說但凡落到西廠的人手裏,便沒有一個能全須全尾地出來。曹純讓都比不上這一位,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