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怨憤
他眸色一沉,原本就令人猜不透的心思、參不明的眼神藏得更深,他每每如此,心緒越是起伏,面上越是平靜冷然,她最恨他這一點,真相都藏在肚裏,掖在袖中,半點不肯相告。
天幕分兩半,一面熊熊似火,一面冷冷如月,如同他與她,一個皎皎如山上雪,一個恣意如山澗鷹。
她聽着他,似曾相識又仿佛從未相見,用再冷淡不過的聲音說:「郡主既如此想,微臣無話可說。」
看她的眼神里,尋尋覓覓找不出往日溫柔,她恍然間遇上茫茫雪原中孤獨的刺客,持刀相顧,逼她選出生與死,眼睛裏是一片白茫茫的雪,給不了一絲溫度。
是徹徹底底的冷,是兜頭一盆涼水澆下,再有多少炙熱的情都一瞬湮滅,渾身沒了力氣,再不能成了。
或許每一場痴戀,每一次求而不得的上下求索,到頭來都是刮骨剜肉的疼。
斜陽晚照,光慢慢移,眼看就要從他定生死掌乾坤的案台上逃離。
光在背後,她在近前,逆着光。
「無話可說?好一個無話可說。」今日粉面桃腮,珠翠滿頭,她嬌嫩如三春枝頭第一朵綻開的桃花,佔盡漫山□□,飲盡陌上風流,即便是閱女無數的毛仕龍都看得雙眼發直,唯獨他,自始至終不動如山,仿佛算好了,正等着她描眉畫眼,換上新裝,心甘情願捧上一顆心,傻子似的撞進他設下的局,任他一層層剝開來,血淋淋擺在她面前,「憐你時不只有多少說不盡的情話,厭你是只一句無話可說。」
他以為她就此帶着眼角一顆未能落地的淚珠,離開司禮監,離開他。未想她沉默片刻,忽然間抬起頭來,傲然,又是那一日承安門外打馬持鞭,抬起手來便能舉槍殺敵的汝寧郡主。尖尖的下頜高抬,鳳尾釵流蘇輕晃,她眼底有光,唇上有笑,往日在他眼中一張白紙似的人,也突然掛上青紗一面,藏了心,便成了謎,參不透。
她笑一笑,碎金一般的光自發頂落下,打亮她一雙再美麗不過的眼睛,「我不信,你忽然間揚言娶她,必有隱情。」
他沉默,曲指,有節奏地敲擊桌面,低目看着昏昏暗暗角落裏一隻踏腳的圓凳,緩緩說:「郡主多心。」
景辭接口道:「提督大人說的是,若不是多心,又怎會留心?若未曾留心,又怎會有今日之傷心?你也不必如此裝模作樣,我也懶得同你顧左右而言他,我今日只有一句話問你,那周氏你娶是不娶?」
陸焉道:「此事已上稟聖上,下告朝臣,由太子主婚,已無轉圜。」
「給她銀兩,送她回鄉。太子目無法紀,不受倫常,不尊教理,我自去慈寧宮跪求太后,廢了這門婚事。」她聲音清亮,風鈴一般隨晚風清唱。
她篤定非常,而他一反常態,半步不讓,欲一步步將她推向懸崖,「郡主打算以何種身份何種因由去闖慈寧宮,陸焉天子近侍,總領東西二廠,行天下監察之事,幾時與郡主有了干係,要勞煩郡主為一門不倫不類不高不低的婚事去求太后做主?」
景辭不答,反問,「我願往之,你卻不允?」
陸焉道:「微臣不敢,螻蟻賤命,殘漏之身,祈望與郡主廝守,本就是痴人說夢。」
景辭嗤笑,分明不以為然,「提督大人眼下卻要抽身?還是要逼我跪下相求?」
敲擊桌面的手頓在空中,他低頭看着桌面,忽而勾唇,笑而無聲,悄然是一朵花開在子夜,一眨眼已凋萎落盡,無聲又無息,過後只剩下慘澹光陰,落寞無人懂。
他身後是濃重的影,或許是上天賜他一生永不能逃脫的詛咒。
是孤獨,又是痛苦,是生離死別的疼,是近在眼前卻無法擁有的癢,懸心吊膽,日夜折磨。
「十年,一切皆為夢幻泡影,皆是陸焉一廂情願,郡主眼中,微臣不過是個討喜的玩意兒,聽話的奴才,終究是配不上,襯不起。又何須談什麼一生一世、正大光明?微臣生來卑賤,配不上郡主萬金之軀。再來又是個沒根的閹人,讀書人眼裏的奸佞弄臣,實不配與郡主比肩。你我之事,若無遮掩,但凡傳出一兩句閒言碎語,郡主都必萬劫不復,何苦來哉?」一句話,三個不配,他恨她,恨得心上滴血,卻又愛得無藥可醫。
「我知道你是個太監!
第71章怨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