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遠程道:「有句話叫做『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因此做過我酒伴的少之又少,楚姑娘是一個,李大哥是第二個,那第三個麼,就是你了。」程嘉璇苦笑道:「是麼?我真榮幸……」湯遠程自顧道:「我從小到大,夜以繼日重複着的,便只有讀書而已。那時奶奶說,酒能傷神,能壓抑人的思維,讀書時千萬不要碰酒。讓你失望了,我也不是你外表所見的乖孩子,街頭巷尾,有那許多人愛酒,甚至不惜賣老婆,賣孩子,只想換幾塊碎銀子,去換幾兩酒喝。我雖不至於到那份兒上,對酒這東西,卻也生出了十足好奇。奶奶越是不准我喝,我就偏要嘗嘗。於是趁她沒留神,我悄悄藏起了一小葫蘆燒酒,等到夜深人靜,就拿出來喝上幾口。第一次我險些連腸子也要嘔了出來,覺得愛酒的不是瘋子便是傻子,這種東西又有什麼好喝?但經過這一回,我突然懷念起了那個味道,等我第二次喝酒時,很有種遇到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之感。於是從此,我手邊必要備着一壺酒,每當讀得累了,便喝幾口酒提神,那燒刀子可也當真見效。寒冬臘月,仿佛一把火在我胃裏燒了開來,頓時原先的寒冷散得無影無蹤。喝得多了,腦子會迷糊不假,但若是每晚上只喝個一、兩口,卻能瞬間刺激清醒。……否則你又當我是憑着什麼,能熬過那十年的寒窗苦讀?世上不為功名利祿,而是單獨喜愛讀書的學生,畢竟是不多的。」
程嘉璇難得聽他提及舊事,聽得津津有味。又問:「那你呢?也是貪圖功名利祿麼?我總覺得你是清高傲世的,不該與世俗凡類同流合污才是。」湯遠程一口酒噎住喉嚨,咳了兩聲,才道:「你抬舉我了。『清高傲世』四個字,是最高的褒獎,不能隨便亂用。無論曾經再如何驕傲自負,在現實面前,都得低頭。我曾經以為,可以憑藉自己的一份努力,使自己和身邊的朋友都能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也曾經為這份目標而不懈努力,可在如今看來,夢想終歸只是夢想罷了。」
程嘉璇向前湊了湊,道:「那怎麼會?至少有夢可做,總比根本沒有夢好啊!既然那是你認定的道路,為什麼不一直走下去呢?」湯遠程道:「談何容易?好比我對權力,說不上喜歡,倒也算不得厭倦。只因權力本身沒有好壞之分,全因當權者性格迥異,才會呈現出世情千差萬別。無知者不明就裏,才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了權力,就好比窮人抱怨財主,咒罵的不是他本身,而是他手中的金錢,豈不可笑?但我天生性情散淡,不願承擔過多責任,天下大任盡集一身,我是決計撐不下去的。都是為了奶奶……我才會選擇入朝為官,做一份能夠供她溫飽,也能給我們湯家光宗耀祖的活計。我爹爹本來也是一位考生,屢試不中,後因環境過於惡劣,導致氣候於人折磨加劇,年紀輕輕就患上了一身的病,最後早早離開人世。有時我披着官袍,站在院落中,仰望天空,常常會想,若是爹爹看到他的兒子如今得以出人頭地,卻一點都不快樂,他究竟會欣慰,還是為我嘆息?對爹爹的記憶太少了……你知道,我曾經也是個躊躇滿志的年輕人,心想既然不得不做,那就一定要做到最好,以我手中的權勢,為百姓造福。可是歸根究底,天下只有皇上一位統治者,我不過是他命令的執行者罷了。就算得他賞識,有時可以提幾個建議,對於改善民生,卻也做不到什麼根本上的轉變。同時宮中總有些人野心勃勃,自己衣食無憂,還有什麼不滿足?與其一心動着奪權念頭,發起戰爭,勞民傷財……倒不如多為百姓做些實事。能夠讓普天下的萬千子民都愛戴他,在他走過時獻上象徵榮耀的花環,在藍天下高聲呼喚他的名字,將那作為自己不變的唯一信仰。真正得到民心之人,才是真正的眾望所歸。可惜他們不懂,他們只會考慮自身利益,永遠都不會明白的!憑我一己卑微之力,根本無法改變任何東西。我厭倦透了官場上的黑暗,要不是為了奶奶,我絕不會在皇宮裏多待哪怕一天!」
程嘉璇道:「恕我直言,你年紀還輕,既然擺明不願,為何還要將自己關在宮裏,虛度年華?你的人生,究竟是在為自己活,還是在為別人活?」湯遠程似也被她問得怔住,半晌,模稜兩可的答道:「正因我年紀還輕,來日我另有大把的歲月可供揮霍,可是奶奶等不得!她為了我,同樣耗費了人生中寶貴的十餘年,這些生命,我就有義務還來給她。也說不定幾時運氣好,能夠真正給我遇上一位有道明君,
第三十八章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