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禇告退之後,房內又剩下了周揚與曹操二人。
剛才所報前線軍情告急,似乎僅在彈指之間,毫無關係。
周揚傻愣愣地站着,就好像自己說了這麼多肺腑之言,盡付諸東流,如今心裏還在盤算着,是不是要勸曹操不要廢長立幼之事,想想還是沒有說出來。
曹操是個極有主意的人,他會採取高明的意見,但是關係到政權問題,寧可犧牲荀彧也絕不讓步。
雖然後來他自稱「周文王」以示無篡漢之心,但是周揚卻非常清楚,這只是為後世子孫以魏代漢的鋪路而已。
曹操始終希望親手辛辛苦苦奪下的江山,創立的基業,能夠成為自己家族的江山。
為什么姓劉的才可以當皇帝?
為什麼一個從小到大被自己關着,甚至沒有他曹操,當年便有可能連飯都吃不飽的皇帝來當皇帝?
為什麼宦官出身的人,就一定要遭到士族、名士們的貶低。
看看那袁紹不也是四世三公,整個北方那麼強大的優勢,最後還不是被曹操給吞併了。
看看如今天下的百姓,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看看國家倉存的糧食,再想想當年黑暗腐敗的朝廷。
難道說區區一個名分就比這些實質問題,更加嚴重了嗎?
周揚看到了曹操眼中的不甘願,看到了他即便在歲月中逐漸老去,仍是帶着君臨天下的目光,在這風殘燭光之中絕不熄滅。
「聽說有個奇人,正在民間四處與群眾接觸,你可知道?」曹操忽然問道。
「洛陽情報團已向小婿稟報過。」周揚如實相告,「此事可大可小,在這許都動盪的時刻,此時可大可小。」
「我現在給你一支禁軍指揮,如何?」曹操道。
「岳父大人打算將這人糾出來嗎?」周揚頓了一頓又道,「小婿遵命。」
「不是讓你去捉這奇人,而是讓你去把中少府耿紀、丞相司直韋晃、太醫令吉本、金禕等人,」曹操目光一寒道,「統統給我殺了。」
「什麼?」周揚失聲道。
「如果可以的話,把那些在許都鬧事的士族,挑幾個比較有代表性的傢伙,也給我一個個捉拿起來。」曹操語氣冰冷,面無表情地道,「若有突發情況,就是當場將他們斬了也可以。」
周揚只覺得一股涼氣由腳底升到了脊梁骨,曹操終於下了狠心,要與這些士族、門閥為敵了。
這樣做的結果,必然只會引起中層階級的更加不滿。
武力鎮壓雖然可以起到暫時的以儆效尤作用,卻並不能真正根除士族門閥對曹操的積怨,反而會從此埋下了更嚴重的禍根。
曹操忽然怒道:「還愣着幹什麼?」
周揚渾身一陣顫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卻沒有因為曹操的怒吼而有絲毫的讓步。
然而曹操仍坐在檀木椅上,手中緊捏着一團公文,就像隨時都要將它撕爛一樣。
周揚從來沒見過他如此震怒過,哪怕面臨着官渡之戰,最低谷的時候,又或是赤壁戰敗,損兵折將之後元氣大傷,也不曾見他這樣。
曹操的憤怒,是真正的憤怒,還是用來掩飾心中的不安?
周揚深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道:「岳父大人,不是打算立子建為嗣了嗎?」
曹操道:「誰告訴你的?」
周揚笑道:「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並不需要誰來告訴小婿,岳父大人不是常在別人面前提起子建立嗣之事,其目的不是打算用子建為繼任者,來與親漢之士達成妥協嗎?」
曹操冷哼道:「就算子建與這些親漢之士沒有任何關係,只是他文滔武略的才能,便在子桓之上,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周揚知道說什麼都沒用,本打算引用賈詡舉的袁紹劉表兩個例子,希望能打消曹操廢長之幼的想法。
但是眼前的曹操,似乎不與任何人妥協。
眼中所充滿的除了對未來憧憬的仰望,以及此時以憤怒來遮掩對內憂外患的恐懼之外,最後便只剩下一份孤單。
「小婿明白。」周揚不再說什麼了,拱手抱拳告退。
第三十五章:與世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