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牙峽口正處燕子磯上游,亦是長江進入建康都城的水道。兩岸險峰崖立,江面狹窄扭曲,宛如蛇牙森森交錯。
水流經此陡變湍急,厲風勁吹,波濤轟雷,前仆後繼地拍擊崖岩,捲起千百堆雪沫。
峽口中心,兩艘畫舫遙遙對峙,隨波跌宕。依據撞浪規則,舫上各留二十名尋常船夫划槳,另選二人充當撞浪主力,俗稱「弄潮兒」。
謝氏這一邊,潘安仁當仁不讓,搶在船頭,粗豪少年背靠船舷,翹起二郎腿,抓了把玫瑰香露瓜子,興致勃勃地瞧着王氏眾人七嘴八舌,為了弄潮兒的名額爭論不休。
「都一邊待着去!」王敦一擼袖子,把周圍一干弟兄推得東倒西歪,「我上!只要一個回合,定把潘三眼那混蛋撞成落水狗!」他年紀雖小,天資卓越,術武兼修,已被大晉十大道門之一的呼風喚雨樓定為預備弟子,只待二十冠禮之後,便將正式入門。
「賢弟稍安勿躁,且聽為兄一言!」王家二房的七子王獻廣袖飄飄,排眾而出,「自古雲,長幼有序,則事業捷成而有所休古人又雲,弟有其事,兄長服其勞古人復雲,兄者,當仁不讓於弟」
「打住!打住!」王敦不耐煩地揮揮拳,「我聽不懂你這些之乎者也的酸東西,有話爽利說!」
「賢弟請看!」王獻清嘯一聲,手中摺扇迎風一抖,露出冰蠶絲扇面上四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郎情妾意?」王敦讀出扇上題跋,一頭霧水。
「哎喲,拿錯了。」王獻面色一紅,手上變戲法般換了柄紅蕤摺扇,譁然抖開,「賢弟再看!」
「饒我一命?」
「啊呀,又拿錯了!」王獻忙不迭地再換摺扇,檀香扇面上赫然寫着「捨我其誰」!字如鐵畫銀鈎,遒勁挺拔,似有刀劍兵戈沖射而出。他是大晉十大道門——鬼谷的預備弟子,一手好字深得鬼谷百藝神韻,被譽為未來的書法大家。
「搞了半天,原來你想自己上啊?切,就你那半吊子術法還想跟我爭,告訴你,門都沒有!」王敦伸手去撕扇子,二人扯成一團。
二房五子王徽連忙喝止:「敦弟,阿獻,休得在外人面前內訌出醜!」他唇紅齒白,風神高邁,也是大晉十大道門之首——太上神霄宗的預備弟子。
「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依我看,你們倆個」王徽清澈無瑕的眼神在王敦、王獻臉上轉了又轉,二人充滿期待地看着他。「怦怦」兩聲,王敦、王獻齊齊栽倒,神情呆滯。
「兵不厭詐都不懂,還搶個毛線?」王徽收回切上二人後頸的手掌,洒然一笑,仰望蒼天,「不如為兄出馬,一個頂倆!」
「咚!」定船的鐵錨陡然砸下,正中王徽後腦勺。他眼冒金星,搖搖晃晃地回過頭,恍惚望見王涼米一臉壞笑地走近:「嘻嘻,堂哥,兵不厭詐嘍。」
王氏眾人纏鬧半天,方才定下兩個弄潮兒的人選。由術法修為最穩固的長房長子王導擔當主力,最受王亭之寵幸的孫女王涼米控制船尾,形成前後呼應之勢。
此時,城裏聞訊趕來的看客絡繹不絕,舟船擠得里三層外三層,綿延相接的頂篷猶如彩雲起伏。江畔的山崖上也高高低低站滿了人,各自搖旗鼓譟,擊節起鬨,驚得半空鴉雀亂飛。
漁陽刁氏擔當公證,即刻擊鼓三通,響遏行雲。一時江浪滔滔,鼓樂齊鳴,似千軍萬馬奔涌嘶吼。
「轟!」巨浪崩塌,水霧騰空,兩艘畫舫猶如出海蛟龍,齊齊向對方撲去。
數十丈的距離迅速縮短,眼看雙方越來越近,兩艘畫舫陡然掉頭加速,好似雙龍並駕前沖,顯然是要搶佔上游,以借順流水勢。
「嘩啦」一聲,一丈來高的水牆憑江而起,攔住王氏畫舫。潘安仁雙手中指齊動,左手中指控訣,水牆不住膨脹,氣勢洶洶地壓向王氏眾人;右手中指頻頻勾動,對己船施法,一道道波浪魚群般竄躍而起,接連不斷地托住謝氏畫舫,往前高速推進。
轉眼間,謝氏畫舫超出了對方一個多船身的距離。圍觀眾人大呼小叫,潘氏的家丁、護衛們更是眉飛色舞,嘯詠喝彩,大肆吹噓潘二郎的神勇。洞真五指天向來以一心多法著稱,道法煉至精深處,五指可同時施展五行術法,形成五行轉輪,掌上洞天,堪稱一等一的道家封印絕學。
眼看水牆鋪天蓋地,王導忽一張口,放聲長嘯,一條栩栩如生的透明水龍從口中撲出,搖頭擺尾,將水牆譁然撞得粉碎。
「音攻之術,以虛化實!」向東的懸崖上,一個不足六尺的醜陋矮子懷抱酒罈,醉醺醺地吆喝了一聲。
邊上有人詢問:「敢問劉伶兄,這門音攻術莫非傳自大楚十大道門之一的音波宗?」
劉伶醉眼一翻,並不答話。那人笑了笑,自腰間解下牛皮囊遞上,劉伶鼻尖聳了聳,一把搶過來,咬着囊嘴狂灌一氣,隨後咂了咂嘴巴,意猶未盡地道,「是大燕的青稞酒嗎?嗯,還摻了炎荒火山原的紅高粱,真夠勁!」
那人笑道:「唯有你這竹林六子中的酒仙人,才吃得慣這酒的火辣勁。劉伶兄,不知王導這門音攻術」
劉伶摸了摸鼓起的肚皮,意興闌珊地道:「除了大楚的音波宗,誰能教出如此出神入化的音攻術?」
那人目光閃動:「琅琊王氏的勢力居然延及大楚,不愧為天下第一門閥。」
隨着王導嘯聲不絕,水龍一頭鑽入江水,頃刻追上謝氏畫舫,龍身層層環繞圈起,龍嘴倏然擴大,就要吞下畫舫。
「王導大哥,好帥的音動九天!」粗豪少年依舊半躺翹腿,嬉皮笑臉地擊節叫好。掌聲抑揚頓挫,猶如利刃劈竹,節節鏗鏘,赫然也是一門音攻之術。
「咦?」劉伶探起上身,盯着粗豪少年,惺忪半眯的雙眼閃過一抹奇光。
王導的嘯聲被掌聲打斷,水龍仿佛失去了脊椎骨,軟綿綿地耷拉下來,摔得水花四濺。而謝氏畫舫藉助水勢,反而一衝數丈,再次與對方拉開距離。
四周響起雷鳴般的喝彩,潘安仁手掐術訣,謝氏畫舫猛地調轉船頭,佔據上游,以洶洶順流江勢,一口氣沖向對手。
王導微微一笑,也不慌張。「砰」的一聲巨響,謝氏畫舫陡然一震,舟身半傾,似要往旁翻倒。
「進水了!船破了,進水了!」船夫紛紛驚呼,不知何時,船底左側觸礁,破開一個大洞,江水汩汩湧入。與此同時,一陣妖媚的簫聲傳來,百轉千回,娓娓靡靡。船夫們聽得面迷神醉,魂不守舍,不自禁地脫衣相擁,耳鬢廝磨起來。
圍觀的人群哄堂大笑,樂不可支。王氏畫舫趁勢逆流而上,沖向對手。王涼米俏立船尾,手按玉簫,柔媚的簫音忽而變得凌厲尖銳,猶如萬箭攢發,密集射向潘安仁,令他疲於招架,無暇多顧
第五章 蛟龍鬥戰逞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