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我走進小學的第一天,老師對我說:「孩子們,你們真幸福,生長在這樣一個和平的年代裏……」
我懵懵懂懂,還不明白什麼是和平,也不明白什麼是幸福。
可是今天我卻明白了這一層含義,用一種悲傷的方式理解了這個世界的幸福,當然還有這個世界的黑暗。
不是每個人都會變成動畫片裏打不死的男主角,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像電影裏的英雄一樣最後關頭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95年的那一天,李三兒扛着二叔已經漸漸冰冷的身體,拉着還不知道要哭甚至還沒緩過神來的我緩步走出了利順德的大門。
沒有報警,因為沒辦法證明就是蛇爺殺了二叔,因為在普通人眼裏二叔和蛇爺根本就沒有任何的接觸。
二叔大殮的那一天,我穿着黑色的夾克衫,腰間綁着白布左肩膀上掛着黑布條,遠遠地看見母親和兩個哥哥從遠處走來,她們走在陽光中,而我站在黑暗裏,我望向母親,以為她會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以為她會抱住我後撫摸着我的腦袋對我說:「乖兒子沒事了……」
可是,這一切都只是以為,她默默地從我身邊擦身而過,甚至沒有一刻停留,更沒有一句話,連眼神都沒有在我的身上停留片刻。
其實從我記事開始她一直都是這麼對我,我本應該已經習慣了,甚至在我小小的心裏也已經知道她會這樣對我,但是今天我還是忍不住回頭對她喊道:「娘!」
她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日光中的她慢慢轉頭卻用寒冷無比的眼神看着我,這一刻我的感受就好像是有冰雪覆蓋在了我的身上,我聽見她低聲說道:「有什麼話對你爹說,我不想和你說話。」
接着她抬手指向了我的身後,我偏過頭看向後方,永遠都不會忘記身後的情景,那個從我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抱過我,甚至都從來不會喚我名字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大風衣,梳着他一貫的大背頭,腰間揣着一個bb機,踏着那一雙鋥亮的皮鞋走來。
萬年不變冰冷的臉,仿佛永遠不會改變的冷酷神色,他是我的父親,二叔的哥哥,他叫萬建軍,今年三十七歲,三十歲的時候生了我,在我一直以來的記憶里他都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忙人,也是天字第一號的冷酷,仿佛不可能有事情會讓他動容,仿佛他永遠不會微笑。
「爹。」
我喊了一聲。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隨後異常平靜地說道:「你二叔走之前給我來過一個電話,他說你要去北京拜師學藝,你自己的路你自己決定,送你二叔一程之後就上路吧。」
說完他從懷裏掏出了一個信封塞到了我的手上,我摸了摸,裏面裝的應該是錢。
「這裏面是五百塊錢,從此以後你和我沒多大的關係,走好自己的路吧。」
五百塊,在九十年代的確不是一筆小數目,可是卻遠遠不足以買斷我們之間的親情,我捏着手上的信封默默地低着頭,一直一直沒有說話,伸出手拉住了正要離開的父親的手臂,低聲喊道:「爹,別丟下我,我想跟你回家。」
我不願漂泊,我不願去北京,我害怕了,當我看見那麼多詭異的事情,當我看見二叔倒下就再也沒站起來後我就害怕了!
我拽着父親的手,他卻皺起了眉頭猛地將手抽了回來,隨後用一個異常嫌棄的眼神望着我喝道:「別碰我!滾開點!」
我呆立當場,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直到父親撣了撣大衣的袖子就好像我真的將他的衣服弄髒了似的,隨後大踏步地走入了哀悼大廳,那一刻,一個人站在哀悼大廳外的我再也沒忍住淚水,雙眼一酸,眼圈一紅,眼淚頃刻間從眼眶中滾落下來。
「咋啦?林兒這是咋啦?」
李三兒聽見我的哭聲從老遠的地方奔了過來,一把抱住了我,輕輕撫摸我的頭。
「我爸我媽都不要我了,三大爺,我爸我媽都不要了,我爸給了我五百塊錢就不要我了,三大爺,我沒爸沒媽了……」
很多父母都喜歡用這樣的話來逗弄自己帶孩子,比如「再調皮我就不要你了啊。」「再不吃飯就把你扔出去。」
只是,當這一切真的應驗在了我的身上之時,淚水挽救不了二叔的命,也換不回我的父母。
第十八章,閆大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