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花湮不得不佩服父親,她都病成這樣了,他居然還看得出她醒着。
「臭丫頭,你比那幾個都強,像我玉丘峰的女兒,小狐狸一隻。」
沒來由的,剛才還對兒女喊打喊殺的父親忽然氣定神閒,他只手托起手邊的茶器,輕抿了一口唐毅出去之前親自為他倒的好茶。
歪倒的玉花湮用盡力氣在地上軲轆一下、勉強坐起身,盤腿、環胸真若小狐狸一般眯縫着眼仰視上座的父親,「多謝狐狸老爹誇獎。」
「你想幹什麼?和你哥哥一樣,對我興師問罪?」聞聽幼女嬉笑的回應,玉丘峰不禁心下一酸,小女兒對他親昵有甚於其他子女,仿佛他從沒苛待過她:這孩子,是不是被吳媽媽欺凌傻了?
玉花湮的意識有些混沌,但還是搖了頭,以前她是埋怨過父親的無情。可只今天這半晌的親眼所見,她心裏如明鏡一樣清楚。
清楚父親從來不曾嫌棄過她,甚至比起哥哥和其他姐姐都疼愛她。即使她這些年日子清苦,她也終於明白父親和哥哥的心是相同的,就像摯愛着娘一般,他仍掛牽她。
不聞女兒回應,玉丘峰臉上漸漸生出笑意,放下茶器矮身來到她面前蹲下,單手撫着女兒被吳媽媽掌摑的臉頰:「狐狸爹爹就算了,偏偏又在中間加個『老』字?原來湮兒眼中,為父已經老了。」
久違的溫暖讓玉花湮為之一震,她深刻的記得父親上一次這樣看她,是他將死的時候。那時玉花湮貴為一國之母,她以為自己看錯了,以為對她冷若冰霜的父親在看身邊的玉銀箏。
突然用小手掛在父親的大手上,似下定決心似的,儘量小心地發問:「爹爹,玉家可有男子活不過不惑之年的事實佐證?」
是的,父親私下的性情轉變讓玉花湮聯想重生前父親病榻那瞬的情景。她記得當時有誰對她說過那話,不然依着她彼時崇敬父親的性子,斷然不會放任不查。
玉丘峰的食指彎曲在她的鼻尖一刮,對這不吉利的話不僅沒生氣,反而笑鬧道:「你這丫頭是有多恨為父,一會兒說我老,一會兒又咒我死。」
兩隻手反扣住父親的手,傾身依靠進父親懷裏,玉花湮心下百感交集:既然爹爹說沒有,他突然離世便有蹊蹺。我入宮第二年爹爹就走了,入宮之前他明明還身子康健。爹爹現在三十又四,距離那年還有六載。
「爹爹,以青簫之名送我出府吧。哪裏都行,最好也能暫時將哥哥帶出去。」玉花湮自顧自地念叨,仿佛急於脫離玉府這個是非之地。
倚在爹爹的懷裏玩着他的衣袖,看似小孩子的情態,實則已在焦急短短的六年裏她該怎麼圖強一併將整個玉家從重生前的危險境地里拖出來。
畢竟能將興盛多年而不衰的家族拖垮不是一件小事,她萬萬不相信那是一夕之間的傾頹崩殂。
兀自冥思的玉花湮沒注意到父親聞聽「青簫」以後的反應,玉丘峰乾脆坐在地上,出神地攏住女兒的身子,輕撫着她的背脊,喃喃道:「青凝,是你回來了麼?」
聽到「青凝」,玉花湮渾身一震,感情爹爹把自己當成了娘親。只是剛才他還沒這反應,為何偏偏是她提到「送走」以後才忽然魔障了?
「爹爹,你是不是真給九尾狐附體了?我娘親亡故十年,你還是再娶一個吧!」誠然,玉花湮明白爹爹獨撐一家無人體恤的辛苦,這話也不是為了招惹爹爹生氣或是真心祝願才說的。
果然,玉丘峰聞言笑了,而且是那種破涕為笑。
玉花湮真想讓眾人看看自己傾城的爹爹此時的神情,讓自以為了不起的玉銀箏知道,他們的父親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金剛不壞之身。
「你才九尾狐附體,若非如此,青簫是哪來的?」
關於「青簫」,正是玉丘峰的亡妻臨終為玉花湮所取。除了他們夫妻二人再無人知,女兒今日大鬧一場,只為給她冠上此名然後被送出玉府去,不是着了魔是什麼。
「芳草青青,洞簫幽鳴。女兒不是要捨棄爹爹,只是爹爹,玉家樹大招風。又有鬼迷心竅的,您看宮裏那位,咱們家還依靠得住麼?」索性對父親說了她的想法,也不管心思縝密的父親會不會以為她鬼神附身。
青簫是父親送她入宮替代花湮的名字,現在她只知敵暗我明,不得不防
第八章 釜底抽薪(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