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堂堂正一品雙封號郡公主,居然會有淪為階下囚的一天。東昌蘭真公主傲然站立,冷冷地打量着關押自己的這間囚室。
冷硬如鐵的巨石砌成四方形的高牆,上面爬滿了青苔,牆面之上還有深黑近紫色的可疑污漬,像是血跡。一張狹窄的木板床,一張四方小木桌,這是囚室里唯二的家俱。但是看着木床上髒亂的鋪蓋,蘭真公主寧願站着,也絕不會落坐。
這就是令宗室們聞名而色變的宗人司大獄,大周立國以來,關在此處的武氏宗親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九。能夠從大獄裏活着離開的人屈指可數,絕大多數人要麼被關押到死,要麼提前等來了毒藥、匕首或者白綾。
東昌蘭真公主自嘲一笑,緩緩在狹小囚室里漫步,不疾不徐。高牆頂上有小氣窗,窗外一線光明投射入內,將她髮髻之上華美輝煌的頭飾照得仍舊光彩奪目。她身上的公主大服也只是裙裾處染了一些灰塵,依然莊嚴端肅。
從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任何恐懼畏縮,她臉上甚至還帶着一縷懶散笑容,仿佛此處並非牢籠,而是她無數次嬉戲過的皇宮御花園,或者乾脆就是公主府她的地盤。
突然腹中咕嚕嚕響了兩聲,東昌蘭真公主冷淡高傲的神色一僵,凜然不可侵犯的俏臉上終於微露尷尬。她從來沒有餓過肚子,此時腹中飢火如燒,她非常難受。但體面還是要有的,她下意識掃視四周,恰好與囚牢外面不知何時安靜站立的一人四目對視。
東昌蘭真公主偏頭看他,微笑道:「子淨,真沒想到是你第一個來見孤。」
安嘆卿喉中微動,深沉如淵的眼眸中迸出熾烈的情緒。牢中關押的是他自少年時起便傾心戀慕的女子,他曾經跪在她面前向她發誓,此生此世她是他的唯一,無論她身處何種境地。就算到了如今時移事易。她在他心裏也依然是那個縱馬揚鞭歡笑高歌的明媚少女。
揮手示意囚牢獄卒走遠,安嘆卿打開鐵鎖走進牢裏,先仔細地用潔白細膩的絲綢將小木桌擦拭得一塵不染,再把床榻靠着木桌的地方也同樣擦了一遍。
抬頭看向東昌蘭真公主。安嘆卿道:「嫵姐姐,請坐。」
東昌蘭真公主微怔,失笑道:「你好久不曾這麼喚我了。」她厭惡地掃了一眼木床,勉勉強強挨着床沿坐下。
這時,安嘆卿才放下手中一直提着的食盒。取出一碟碟尚且溫熱的飯菜擺在桌上,拎出一壺酒並酒杯和筷子。「都是你愛吃的菜。」他略一停頓又輕聲道,「我親手做的。」
雖然餓得要命,但東昌蘭真公主卻沒有動筷子的打算。在這種環境下用膳,她實在是沒有胃口,情願餓着。她搖搖頭,單手支頤仰臉瞧着安嘆卿道:「我不想吃。」
「你總是這麼任性,都過去一天一夜了,你不餓嗎?」安嘆卿給東昌蘭真公主滿了一杯酒,遞上銀筷。和聲勸道,「天大的事都先放在一旁,填飽肚子再說。」
「我舅父如何了?」東昌蘭真公主不為所動,盯着安嘆卿問道,「還有延嗣,他們是不是都被下了大獄?」
安嘆卿無奈,只好告訴她:「桓國公上了奏章祈骸骨,謝孚同樣上書請辭。懿親王待在你的公主府,暫時無事。」
「暫時無事?」東昌蘭真公主斜睨安嘆卿,「這就是說以後可能會有事?子淨。你不願幫我,我不怨你,你們老安家的德性我還是知道的。但延嗣是宗嚴唯一的血脈,他。你不能不管!」
「懿親王若安份守己,沒有誰會去為難他。」安嘆卿見東昌蘭真公主態度堅決,也不再多勸,低聲道,「嫵姐姐,你就不擔心你自己?矯詔大罪。僅僅圈禁是不可能的。」
東昌蘭真公主傲然一笑,漫不經心地道:「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季良全那個老東西,他若是不保我,他能得着好下場?蓋了國璽的空白聖旨,是誰都能拿到的嗎?」
安嘆卿搖頭道:「良全公公不過是脅從,且他手裏有聖祖所賜免死金牌一面,太皇太后已經發話免了他的死罪。他原本打算去聖陵了此殘生,但輔國殿下將他強留了下來。」
默然垂頭,東昌蘭真公主拈起筷子胡亂撥着菜餚。片刻後,她突然將筷子重重擲在地上,用力推翻了桌子,歇斯底里大叫:「父皇父皇父皇!你就這麼見不得女兒好嗎?!女兒恨你!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