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悲歌(短篇小說)張寶同
這期間,那個年輕的貨郎偷偷地來過兩次,一次是在中午,一次是在傍晚,都是在道水溝無人的密林里約面的。二嫂每次都回來得很晚,而且臉上落有明顯的淚痕。我想這也許就是二嫂與那人最後的約會了,因為再有幾天就是她和四哥成親的日子。
這些天來,爹媽忙到了極點,不但把大哥從鎮子上叫了回來幫忙,還讓我給城裏的三哥去了信。因為縣教育局要來人檢查,我很少回家,獨自一人在學校里忙着應付。
那天晌午,我剛上完課,就見二嫂一手挎着布包,一手領着月月從山嶺下走來。二嫂穿着一身嶄新的藍色碎花布上衣和純藍褲子,臉上洗得白白淨淨,還淡淡地抹了些脂粉,頭髮很洋氣地盤起着,還別着那貨郎送給她的精緻發卡,乍看起來就像是一位年輕俊秀,招人喜愛的小媳婦。而且月月也是一身嶄新鮮麗的童裝。陽光燦爛地照在二嫂明秀的臉上,透出着一層憂怨無奈的淡淡悲愁。
我說二嫂打扮得如此漂亮,要去何處?二嫂說我想帶月月回家住上兩天,就順路過去看看你。說着,就為我理了理領子,說我瘦了些。可不,小紅至今還沒有從川道那邊回來,這怎能讓我不憂傷煩惱?
二嫂看出了我的心思,不無傷感地說,這不能怪小紅,心高命薄,父命難違,山里女人都是這命。又說了一會話,二嫂便要走了。她再三叮囑着要我想開些,不要過分傷心,然後便悽然地一笑,對月月說,給叔叔說再見。
二嫂沿着山坡慢慢地朝北山走去,步子顯得有些蹣跚和猶豫。看着二嫂漸漸遠去的背影,細品着二嫂剛才說的那些話,我就覺得這山里女人的命運好是悲慘好是無奈。
第二天傍晚,我正要回家歇禮拜,四哥急急忙忙地來到了學校找我,問我見到二嫂了沒。我說二嫂帶着月月回娘家去了。四哥哭喪着臉說他剛從王家坳子那邊過來,二嫂根本沒有回家。我一聽,不由地一驚,心想,二嫂會不會是去了北山找那個賣貨的貨郎了。可是,我卻不敢說。跟着四哥回到家中,就見大哥正好帶人從北山那邊回來了,一進門,就一下倒在了椅子上,喘着氣有氣無力地向父親匯報說,村裏的人說那貨郎昨天就走了。
父親被煙嗆了一下,咳嗽了半天才止住,用沙啞干火的嗓子吼道,跑到何處去了,你到底問過沒有?大哥怯聲怯氣地說都問了,那裏的人只曉得他是江西來的,都不曉得他家的詳址,還說那人是昨天中午一個人走的,說是要回去娶親,不再來了。
父親聽着,身體一陣哆嗦,「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我們都給嚇壞了,趕忙把父親抬起放在了裏屋的床上。母親趴在父親身邊大聲地哭叫起來。父親躺了一會,好一會才緩過氣來,睜了睜眼睛,然後揚了揚手,讓我們都離開。
我們離開了父親的房間,惶恐不安地坐在外間堂屋裏像是等候着什麼,只覺得有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我有點受不了這種氣氛,就乘着月光在山邊小路上獨自散步。二嫂的出走實在出我所料,但是細想起來就能發現許多必然的跡象。可是這些跡象並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說實在的,我並不贊同四哥與二嫂這種既荒誕又專橫的婚事,但我也不希望二嫂離家出走。在這個偌大的家中,除了二嫂,我還能與誰心言以對,耳目相濡呢?晚風像一支不盡的悲歌在我耳邊和思緒中迴響,一種茫然而冷漠的空白不時地在我的感情與心靈中擴展蔓延。二嫂走了,也許永不回返了,因為她這一走,便再也無顏回見鄉中父老了。她的榮富貧賤和生老病死也將與她那息息相關的親人與故土永遠地割斷了聯繫,像一支斷了線的風箏那樣隨風飄去,但願她能生活得幸福美好。
二嫂走後,四哥的婚事又成了父親的一大心病。四哥已經二十五歲了,同齡的後生幾乎都已娶妻生子了,可四哥還是光棍一條,如果再耽擱下去,過了二十五歲這條線,再要找妹子就會更困難了。晌午時分,姨媽從紅花嶺來看父親,就提到了他們村的春玲妹子。父親一聽,頓時從床上坐了起來,問人家想要個什麼樣的價碼。姨媽說不清,就要父親帶些東西去一趟。
當天下午,父親就硬撐着虛弱的身子跟着姨媽去了紅花嶺。由於家中出了有失體面的事,父親已有許多天沒有出門了,今天,要到紅花嶺去拋頭露面,不知是鼓了多大的勇氣。
第582章一曲悲歌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