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一場傷風纏綿了七八天,咳嗽發熱總不見好。夜裏也沒法睡,從鼻子往上一直到腦門子,處處盈滿涕淚的酸楚。躺着不行,喘不上來氣兒,還是讓銅環給她拿褥子,厚厚捲成桶狀,塞在背後靠着,這樣才勉強安穩。
音樓來看她,帶了好些她自己喜歡的玩意兒給她,知道她養了松鼠,也常有松子之類的零嘴拿來賄賂,藉機能在松鼠腦袋上摸兩把。她實在悶得無聊,這幾天天氣轉寒了,又不好到外面吹涼風,音樓就命人拿小炕桌來,兩個人坐在床上打雙陸玩兒。
婉婉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擤完了不好意思地對她致歉,「你來了,我就讓你瞧我這個模樣。」
&有什麼,人吃五穀雜糧,誰還沒點兒瑣碎事!」音樓根本不拿那些當回事,婉婉從小受的教養和她不同,她是不受待見的庶女,缺斤短兩地長大,鑽過蘆葦叢,在小溪邊睡過覺。婉婉呢,到哪裏都是一副清華氣象,大鄴三輩兒里唯一的公主,帝後們致力於把她打造成整個皇室女性的楷模,她得雍容華貴,得高不可攀,甚至連正常人的吃喝拉撒最好她都能戒除。所以她當着外人擤鼻涕,那是大不雅,好在和她不見外,否則長公主殿下又得痛不欲生了。
婉婉因為和音樓走得近,多少也沾染到一些她的脾氣,以前自己的感情不大敢外露,內心再豐沛,看上去也像個木頭娃娃。人這一輩子,好的引導很重要,管教化的李嬤嬤被她狠狠訓斥過兩回,現在老老實實的,不在她面前晃悠了。她覺得自己受了十幾年的束縛,就像裝在模子裏長成的范葫蘆,形狀已經定下了,往後該怎麼上光打蠟,全讓她自己定奪吧。
她倚着隱囊,棋扎累了就撤下去,換一小桌零嘴上來。她的床是拔步床,比民間小姐用的大得多,像個小木屋一樣,有櫸木攢海棠花的欄杆,內側鑲着多寶格,上面點綴瓷器文玩。這個拔步床有個好處,放下帳子,兩個人在裏面幾乎與世隔絕,地方寬敞,想坐想躺都可以。
婉婉給音樓斟茶,「這兩天我沒能上你那裏去,你都在忙些什麼?」
音樓大皺其眉,「我那姐姐天天兒的來瞧我,又沒什麼話,在屋裏白坐着,我還得敷衍她。當初先帝病勢危急,宮裏選秀本來就是為了預備朝天女,他們讓我替了她,死也由得我去。這會兒算是否極泰來了,瞧我在宮裏又眼熱,其實皇上要是願意,我和她換也成吶。」
婉婉立刻就否決了,「你要是跟了南苑王,那廠臣怎麼辦呢?」話一出口驚覺說漏了嘴,頓時怔住了。
音樓大窘,尷尬地偷眼覷她,「我們的事……你已經知道了?你不會告發我吧?」
要告發,還用等到這時候嗎?她說不會,「你們都是苦人兒,在一起能做伴。我以前想着,只要我在宮裏,可以常陪廠臣解悶兒,可是我將來終究要出去的,到時候他多寂寞呀。現在好了,你能和他說說知心話,我就是走了也放心了。」
她說得一本正經,但是音樓卻從她的話里聽出了無奈的味道。肖鐸那樣的大魔頭,哪裏用得上她愛護。其實她們相處了一段時間,隱約也看出些端倪來,婉婉對肖鐸的感情比較複雜,是自己橫插了一槓子,她心裏委屈,不好說罷了。
&婉,你也喜歡他,對不對?」
婉婉乍一聽,面紅耳赤,慌慌張張說沒有的事,「你從哪裏聽來的謠言!」
音樓卻笑了笑,「用不着從別人那裏打聽,我光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忽然被戳穿,尷尬莫名。婉婉鼻尖上悶出了汗,熱得七竅都通暢了,扭捏了很久發現沒有抵賴的必要,絞着手指低低哀求,「不要告訴他,全是我一廂情願。以前他掌管毓德宮的宮務,我的一個奶媽子犯了事,本應該處死的,是他悄悄救了她。我心裏一直很感激他,時候久了就變成喜歡了。」一面矮下身子搖她的胳膊,「你要替我守住秘密,否則往後我就沒臉見他了。你們好好的,不用管我,用得上我的地方只管開口,你們高興,我就高興了。」
音樓看着她,忽然鼻子酸酸的,伸手把她摟在懷裏,捋捋她的頭髮嘆息:「你以後一定會遇上好姻緣的,你這麼好的人……」
帳外的銅環看着掌印大人五光十色的臉,真有種愛莫能助的無力感。
婉婉卻很欣慰,音樓知道了內情沒有怪她,也沒有刻意疏遠
14.清景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