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沈榮華把自己關進房裏,靜心抄經禮佛,為祖父超度祈福。即使前世悲慘,她也堅信佛祖有慧眼、有法眼、有佛眼、有天眼,能度化苦厄。一夢之間,生命中突然多了一個前世,這不就是佛祖的恩賜嗎?
這幾天,她屋裏的碳充足了,飯菜豐盛了,也無閒雜人指手劃腳。周嬤嬤見她好起來,心裏高興,變着花樣地給她燉湯熬粥,調養身體。她積極配合,努力結合祖父教導的養生之道,只有身體好了,她才能經受得住風吹雨打。
昨天是祖父百日大祭之日,合族上下同悲祭奠,門生弟子、世交故舊都來舉哀觀禮。而她是祖父在最疼愛的孫女,卻被排除在外,因為沈臻華已死,她是沈榮華。想起這些事,她心潮起伏激盪,緊握經書誦經也難以平定她的思緒。
「姑娘。」鸝語輕手輕腳進屋,「嬤嬤煮了紅豆桂圓湯,讓奴婢給姑娘送來。」
沈榮華不由自主聳肩冷哼一聲,看向鸝語,雙眸中的森寒之氣令鸝語雙手輕顫,紅豆桂圓湯灑到拖盤上,氤氳的熱氣迷茫了鸝語的雙眼。
「姑、姑娘,奴婢……」鸝語趕緊跪下,哽咽着求饒。
「這是怎麼了?」周嬤嬤進屋看到這一幕,以為鸝語灑了湯受罰,忙說:「鸝語還小,笨手笨腳的,灑些湯水也難免,鍋里還有好多,嬤嬤給你端去。」
「不用了,嬤嬤,我這會兒還不想喝。」沈榮華暗暗嘆氣,看來自己還需要調整心性,不能把情緒帶在臉上,要學會隱藏,「鸝語,你是幾等丫頭?」
「回、回姑娘,奴婢是三等丫頭,本不該進屋伺候,請姑娘懲罰。」
「你知道就好,起來,今天不罰你,以後記住了。」沈榮華端坐桌前,恢復了溫和的神態,「若我沒記錯,你進府也有兩年了,規矩學了不少,奴才的本分你也清楚。我們雖說是在莊子裏,可籬園是祖父榮養的地方,再清苦也不能亂了規矩。你是個靈透的丫頭,若是讓人揪住錯處,受了罰就不值了。」
鸝語趕緊磕頭行禮,告退出去,走到門口,她忍不住偷偷回頭看了沈榮華一眼。此時的姑娘不再象以前那樣唯唯喏喏,言辭行事倒象老太爺在世時那麼端莊得體。不能進屋伺候,她不敢有絲毫埋怨,因為姑娘的尊貴不容她置疑。
「姑娘別怪鸝語,那孩子也是苦出身,父母姐弟都是寒冬臘月凍死的。天一冷,她就會想起死去的親人,心裏難受,做事就毛手毛腳的。」周嬤嬤抹着眼角嘆了口氣,見沈榮華不理她,她的嘴動了動,想說些什麼,又猶豫了。
沈榮華好像沒聽到周嬤嬤說話一樣,專心抄寫佛經。她每寫一個字,都象是在畫前生的符咒,那七年的點點滴滴深深銘刻在心底腦海,久久也揮之不去。
前世的鸝語投靠了沈臻靜,成了杜昶的通房丫頭,兩面三刀,害她不淺。蟲七死後,她被毒打了一頓,關進了佛堂,重傷在身,饑寒交迫。那時候,她恨透了鸝語,重生醒來的那一刻,她仍恨不得把鸝語扒皮抽筋。
可現在,她突然感覺自己對鸝語的怨恨變淡了,這並不僅僅因為鸝語是可憐人。平心靜氣回憶前生,她最恨的人是她自己,別人都退居其次了。
內閣大學士府最尊貴的姑娘已習慣了養尊處優,沒有一點點居安思危的意識。突然少了依仗,她就變得軟弱、輕信,做錯了事,信錯了人,也錯識了自己。
重生一世,認清自己比看清別人重要,怨恨別人不如檢討自己。只有這樣,才不會重蹈前世的覆轍,即使步步驚心、爭鬥不止,她也要把將來握在自己手中。
鸝語很聰明,凡聰明人都懂得趨利避害,這大概就是鸝語背主的因由吧!奴才背叛,多半原因在於主子,否則也不會讓有心之人鑽了空子。
沈榮華並不想現在就發落鸝語,她需要觀後效、往後看。一朝失勢,先前削尖腦袋鑽到她身邊當差的奴才一鬨而散,能跟到莊子裏伺候已是難得。她身邊只有雁鳴和鸝語兩丫頭,還有好多事必須要做,實在是缺人手。
現在,她由嫡女沈臻華變成庶女沈榮華,尊貴不復從前。但她要讓所有的人知道她仍如祖父在世時一樣聰明穎慧,祖父在天有靈,也該欣慰了吧!
「嬤嬤。」沈榮華放下筆,叫住走到門口的周嬤嬤,「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第六章 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