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六公主尚未被賜封,沒有封號的公主就沒有府邸,沒有產業,出行也沒有鑾駕和儀仗。此次她隨沈賢妃母女省親,一直跟宮女乘坐一輛車。說白了,她就是沈賢妃所出的兩個高貴的公主的陪襯人,是皇家血脈,地位卻不比宮女高多少。
歷經兩世,沈榮華很清楚六公主的處境,也熟悉六公主的性情。儘管前世她沒有等到六公主三月桃花紅再相見的約定,但她堅信六公主的人生定會有別樣的風采。今生相見,她們一句話也沒說,但兩人心靈的默契似乎已經歷了天長地久。
自幼沒了生母,又在華美富貴且冷漠陰森的深宮長大,沒人寵她疼她,也沒人想把她培養成自己喜歡和需要的人。她一直被人忽略、被人漠視,在偌大的宮闈之中如同隱形人。但她有自己的堅持,有自己的性情,也有自己的心術,知道該如何保護自己。既然身外之物空空如也,她活得兩袖清風,也不改通達本性。
在初霜的夢裏前生,她一定被人設計陷害,才不得不下嫁沈謙昊那個愚蠢至極的鼠輩。成親一年多,她就到攬月庵出了家,寧可長伴青燈古佛,把青絲熬成白髮,為來世積聚福澤,也不願意苟且屈就,與一群腌臢骯髒之輩為伍。
而在沈榮華的前世,她則遠嫁苗疆,從此背井離鄉,她走得果決乾脆。那樣華麗麗的深宮,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溫度,也沒有一點一滴的親情,遠離對她來說不是壞事。即使它日埋骨天涯,那一縷花魂也能染翠青山、澄淨河流。
「芙怡、芙怡。」沈榮華從不稱呼六公主為公主,也不叫姐姐,只叫她的名字,這是一種率性的親切,「芙怡,你過得好嗎?我本不該問,可我還是想問。」
六公主握住沈榮華的手,搖頭輕嘆,說:「沒有什麼該問不該問,你問了我就會回答,你記住,我過得很好,即使我們此生不再見,你也要相信我會過得好。」
在別人看來,尊貴的皇家血脈,又有沈賢妃這個八面玲瓏的姨母,而她的境遇卻不台體面的宮女。但她並不在乎,有所得必有所失,沒有風光體面,她才能心淡如水。不被紅塵俗物干擾,就沒有太多是是非非,心清靜才是永恆。
沈榮華重重點頭,拉着六公主坐到軟榻上,「你為什麼不問我是否過得好?」
「看你的神采,看你的眼眸,我就都清楚了,問不過是多此一舉,太虛了。」
「可是芙怡,我過得並不好,至少不如你想像的好,我總是……唉!」面對六公主,沈榮華自重生以來,第一次萌生出想要傾訴前世的衝動。前世本在一夢之間,虛無而飄渺,但她想痛快淋漓地說出來,說給自己最信任的人聽。
六公主沖沈榮華抬了抬下巴,「想說就痛快說,不想說就——喝茶。」
「好吧!我說。」沈榮華輕嘆一聲,「自沈閣老去世後,我受了很多苦,我……」
「等等,你為什麼稱他為沈閣老?」六公主凝視沈榮華,目光清明,真正有默契的人,有些話無須說明,一個稱呼就如同點睛一筆,就能領悟於心。
沈榮華沒回答,反問道:「你怎麼稱呼他?」
六公主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以前稱呼他為外祖父,自我看了我娘留下的手書,我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他了。還稱他為外祖父,讓人聽上去很禮貌,親切依舊,可我又覺得過不去自己心裏的坎兒,對不起我娘。直呼他的名字又覺得太生硬、太直接,埋汰了自己的柔潤之心。這幾年,我一直沒機會跟別人說起他,現在受你點化,與你統一對他的稱呼。臻華,你說我們是不是太計較了?只記住了恨,也延長了此生的缺憾。可心冷了,表面再裝得熱乎,就沒什麼意思了。」
「從今以後叫我榮華。」
「為什麼?榮華這名字有些俗氣,配不上你這仙子一般的才女。」
沈榮華放聲大笑,說:「我喜歡這個名字,榮華關聯富貴,即使俗氣,也被天下人競相追尋。我就是個俗人,叫一個俗氣而喜慶的名字,只求今後的日子歲月靜好,享一世榮華。我的人生就圓滿,也不枉我活了兩世,上一世苦死了。」
「你活了兩世?」六公主靜靜地注視沈榮華,眼底沒有懷疑,只有探究。
「對呀!我活了兩世,我……」
「姑娘,奴婢鸝語,有話要回,是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