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家大營中,把當晚的機遇跟杜鵑說了說,程名振的心情很快也就釋然了。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沒經歷過什麼世面的半大孩子,不會因為曹旦一個人的行為便對整個竇家軍改變看法。況且既然在世上行走,肯定要跟不同的人打交道。其中必然是好人也有,惡漢也多。能在左右逢源時守住心中方寸之地,也就是了,實在沒有必要過於較真兒。你總不能指望着周圍的夥伴個個都是吃齋念佛的居士,遇到自己就會禮讓三分吧?那還叫什麼綠林!
「阿爺當年也說過,位置越高,面臨的明槍暗箭也就越多。倒是做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嘍囉來得清閒,誰也沒工夫注意到你,自然誰也不會嫉妒你,或者強迫着拉你站隊!」杜鵑的觀點跟程名振差不多,也沒把曹旦的魯莽舉止當做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憑心而論,眼下在竇建德這裏,程名振受到的排擠要比當初在巨鹿澤中時少得多。當然,這也可能是由於他初來乍到的緣故,民間有雲,「最好交情見面初」,日後相處的久了會有什麼變化,如今誰也不敢保證。
「如今世道大亂,天下豪傑都搶着當皇帝。你我夫妻即便現在就金盆洗手,恐怕也找不到個可以過安穩日子的地方!」程名振呵呵而笑,搖着頭說道。
金盆洗手,是前兩年夫妻剛剛挖出一部分寶藏,高興得無法安眠時所說的玩笑話。杜鵑以為,既然丈夫手中有這麼一座子孫後代吃十輩子都吃不完的「金山」,放棄平恩三縣,找個沒人的地方過小日子也罷。程名振自嘲胸無大志,當初少年時唯一的心愿就是在衙門裏謀個月進肉好三吊的「金飯碗」,娶個媳婦一塊兒伺候老娘。所以也贊同杜鵑的想法。只是這個想法一直沒條件去實施,迤邐拖延下來,在二人心裏反倒漸漸陌生了。
「唉!」杜鵑輕聲嘆氣。幾天來,竇家軍眾位豪傑看向丈夫目光里所包含的尊敬意味,她能清晰地體察得到。平恩程公子,河北九頭蛟!頂着如此響亮的名號,「抽身」二字談何容易?況且在這天下大亂,「英雄豪傑」們求賢若渴之時,誰又肯放着程名振這樣的人才在自己的治下隱居。誰肯放心讓程名振在自己治下隱居?
程名振笑了笑,沒有說話。妻子的心思他明白得很。只是人走得越高,肩頭上的背負越重。年青時沒有什麼閱歷,自然會終日想着快意恩仇,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可如今他卻早就不是一個人了,洺州軍一干老弟兄,王二毛、張瑾、雄闊海和伍天錫這群豪傑的未來,全與他有着莫大的干係。不能說大夥這輩子都會福禍與共,至少在短時間內,一損俱損,一榮俱榮。
杜鵑也笑了笑,低聲追問:「你覺得竇建德這個人怎麼樣,算得上個有本領又有心胸的麼?」
她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張金稱在臨別時曾經叮囑程名振,要他日後如果投靠別人,一定要找個既有本領,又心胸開闊的真豪傑投奔,否則還不如自己給自己打天下。雖然那樣做風險更大,但至少不會再次面臨「椽子太大撐破屋頂」的尷尬。程名振連日來一直思考的也是這件事,笑了笑,很放心地回應,「目前看來,他的心胸氣度都比別的豪傑強得多。更難得的是他那份眼界,簡直是走一步看三步!」
杜鵑緊繃着的心神立刻放鬆下來,帶着幾分疲憊說道:「那就好,雖然我們是被逼無奈才歸降了他,但我就怕這一步走錯了,接下來步步都錯。如何你後悔了,咱們現在撤回平恩,也許還來得及!」
「撤回平恩已經是不可能了。但咱們多少也留個心眼便是!我看竇大當家是個磊落人,不會起相害之意。所以今後我如果回營晚了,你不必擔心,更不能再派雄闊海和伍天錫這樣身板的壯士去接我。免得被人瞧見,憑空再搬弄出是非來。」
「嗯!」杜鵑委屈地答應,「我今天……」
「今天沒事。他們到時,酒宴已經散了。竇天王喝過了量,沒送出門來。曹旦忙着拉攏我,也未必注意得到!我是說以後。你關心我,這個不用說我心裏也明白。但如果有什麼意外,幾萬大軍中我一個人殺不出來,再搭上雄闊海和伍天錫兩個也是白扯。」
杜鵑眨着眼睛想了想,覺得也是這麼個道理。個人的勇武在江湖尋仇時有用,在萬馬軍中很難確定能起多大用場。除非你身後還有一大票兄弟結陣追隨着,可無論到哪裏赴宴,也沒有帶着幾百號人一起去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