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中,有探究,有好奇,有鄙夷,有嘆息……議論紛紛的人也不在少數,顯見那沸沸揚揚的傳聞影響之大。
然而,汪孚林細細留心,卻發現和自己同方向的人聽到這話,更多的是探究和好奇,而從徽州城那個方向來的人,卻是有不少都帶着輕蔑和鄙夷。事情到這光景,他心裏已經很清楚了。明明是自己的家事,散佈的方向卻是以徽州城為中心往外圍輻射,而不是從自家松明山村往外傳!
所以,在眾多目光的聚焦下,他沒有任何心虛、羞惱、愧疚、不安,而是沒事人似的答道:「我身為生員,大宗師提領,自當先去拜見,不論日夜。至於大宗師是否處分,我既然問心無愧,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何勞養精蓄銳?」
這年頭雖說不是盛唐最講究氣度風儀的時代,但人活一張皮,凡事都能夠從容應對的人,總比那些遇事驚慌不安手足失措的人強。故而聽到汪孚林如此說,那些過路稍稍停頓的行人們有人挪動了腳步,有人讚許點頭,也有人和同伴竊竊私語,說是傳聞不實,卻把有意出言挑釁的劉三氣了個半死。
要不是汪孚林囑咐金寶這一路上不許隨便說話,哪怕人挑釁也不得為他辯解,他早就想搶着開口了。此時此刻,金寶加快腳步,緊緊跟上了那兩個健步如飛的轎夫。可隱隱約約的,他又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譏誚聲音。
「這小東西說得好聽!為了他一個小秀才,大宗師從寧國府趕回徽州府,心情早就壞透了。大宗師的刑杖可不是擺着好看的,現在說大話,回頭就是保住功名也得脫一層皮!」
金寶登時打了個寒噤,心情一下子沉甸甸的,好在就在這時候,說話的人顯然被人喝止住了。
「夠了,劉三你少說兩句!是非曲直自然有公論,輪得到咱們多嘴多舌?」
「光憑不侍父疾這一條罪名,興許是大宗師頂多動一下小板子責罰一頓,作弊也得有證據,可你別忘了現如今外頭還加了兩條,買侄為奴,父病尋歡,據說是和那位程家公子一起,程公子還送了他一個僮僕,這什麼意思誰不知道?」
金寶心頭大凜,他悄然回頭,見那劉三忿忿不平,卻被旁邊的馬能再次低聲喝住,繼而再也沒說話,他登時捏緊了拳頭。他父親就是個尋常農夫,後來積攢了幾個閒錢,死了媳婦,就在四十歲又買了他的生母,生下了他。不幾年父親去世,哥哥就把他這個吃閒飯的當成了眼中釘肉中刺,硬說他的生母只是買來的婢女,賣了他的生母后,對他更是百般虐待。他這輩子過得最安心的這段日子,就是在汪孚林身邊。更何況,他還得到了人生中最大的希望!
他一個被死契賣了給人的奴僕,做夢都沒想到這輩子竟然還能夠光明正大地讀書寫字!可他竟然也成了汪孚林的罪名之一!
汪孚林畢竟離得遠,劉三和許傑的對話,他絲毫沒有聽到。接下來的一路上平靜無波,再也沒有發生什麼意外,一直到入城都是太太平平。
對於汪孚林來說,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徽州城,只覺相比後世那些古鎮古城,這裏更多了幾分真正的古色古香。趁着天還沒黑之前,有人正在扯開喉嚨竭盡全力進行最後的叫賣,有人加緊腳步爭取早點歸家,也有那些掛着燈籠的獨門小院門口,有濃妝艷抹的女子倚門賣笑,見着好穿戴的人就投去一個勾魂奪魄的笑容——一切都是真實而鮮活的,提醒他這是一個真實的大明古城。
徽州府和歙縣並不像其他附郭縣那樣是府縣同城,一座徽州城,其實是包括徽州府城和歙縣縣城兩部分壁聯而成的城池。這樣奇特的現象形成於嘉靖中期,在那之前,歙縣都是附郭省城,沒有自己的縣治,而嘉靖二十四年倭寇過境之後,就在府城東南面沒有護城河的地帶又修築了一段城牆,圈起了一座縣城,歙縣衙門就設在這裏。督學御史謝廷傑此番沒有去府城內的徽州府衙小住,也不去府學,而是在縣城內的歙縣學宮暫住。
所以,打西邊松明山過來的汪孚林等人進城後便得穿過府城,然後再經過東邊的德勝門,這才能進入府城東邊的縣城,再經由大街過新風橋,由縣衙西邊沿縣前街走一箭之地,就是最東面臨近縣城紫陽門的歙縣學宮。
當眾人抵達學宮時,太陽已經完全落山,距離夜禁的時辰已經很近了。許傑親自到門上繳還牌票,
第九章 小秀才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