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樑上任之前,三任總兵全都是戰死,遼東總兵府一度被人認為是不祥之地,而在他入主之後,卻是大小勝仗不斷,尤其是之前大破古勒寨,海西女真哈達部貝勒王台這位東夷長更是把王杲綁上送了過來,這更是讓他完全奠定了威名。可此時此刻,從廣寧解送王杲去京師的前夕,他卻眉頭緊鎖,再次盯着長子李如松問道:「你確定張學顏真對汪孚林說了,讓他趁着此行撫順,招降女真人安置到外受降所?」
「父親,是汪孚林自己說的,張學顏是否託付此事卻說不好,畢竟那時候兩人說話的時候距離我等十餘步遠,風向又不對,所以連隻言片語都沒聽到。」見李成梁顯然表情凝重,李如松就低聲勸道,「汪孚林此行就算並非純粹私人遊歷,而是帶着半官方的目的,後頭也許不止是兵部汪侍郎,還有首輔大人,可父親新近大捷,他又顯然很不情願接受張部院交待的這件事,父親又何必憂心?」
「張學顏這個人……很難應付,我和他共事時間不短了,但還是摸不透這個人。更何況招降女真……開什麼玩笑,外受降所如今三百女真人,萬一有什麼亂子,廣寧周邊輕而易舉就可以調人平定,他居然要再招降七百,達到千人以上?哪怕這裏相比撫順,距離女真腹地已經很遠,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事他張學顏會不知道?」李成梁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隨即又問道,「汪孚林可有說過,張學顏如此趕鴨子上架,就沒好處?」
「說了,要說那汪孚林真是口無遮攔。雖只是對我提的。但到底不謹慎。他說是張學顏給他許了很大的好處,一來給了他十五道建州女真的敕書,二來是許了將來向首輔大人舉薦他進都察院試御史。要說巡撫掛着都察院的職銜。但那只是為了行文當地的巡按御史更方便,並不是真正的風憲官。張學顏倒是不嫌牛皮吹得太大。」李如松雖知道張學顏的能耐,但私底下腹誹文官那是習慣了,當下又哂然笑道,「汪孚林倒是福分不小,居然被張學顏挑中了。」
儘管李如松提到的張學顏這兩個交換條件,乍然聽去確實很誘惑人,但李成梁聽在耳中,總覺得還缺點什麼。可是。思來想去,他當然不會知道,汪孚林還隱藏了關於張學顏關於汪道昆的那些話,以及對於給汪孚林撫順馬市許可這樣的事。
最終,李成梁若有所思地說道:「廣寧最近肯定無事,你去一趟撫順關也好,帶上兩百家丁,若是真的有機會,說不定還能再次報捷而歸。汪孚林雖說年輕,但十八歲的進士很稀罕。十八歲的三甲傳臚更是稀罕,你不要拿他當成尋常少年來看。你母親那裏捎來的話,你剛剛也聽到了。哪怕他那媳婦多有誇張,他也絕非光靠運氣才有今天的。」
「我可沒小看他,不說別的,我也沒想到當初不過隨手一試探,就拔出蘿蔔帶出泥,牽扯出這麼一撥人來,沈懋學文武全才,沈有容武藝不錯只缺實戰,就是他那媳婦。又能打打殺殺,又能和母親說得上話。簡直很難想像其岳父葉鈞耀當初不過小小歙縣令。只可惜南直隸太遠,很多東西打聽不到。」李如松說到這裏。便詞鋒一轉道,「父親,既然去撫順,奴兒哈赤和速兒哈赤這對兄弟……」
「帶着。覺昌安首鼠兩端,撫順馬市若是重開,他很可能會去,試探一下他對這對兄弟有什麼想法。如果他涼薄不理會,你不妨對那當哥哥的挑明,只要他們順服於我,我不是不能栽培他們。女真人的規矩和當年的蒙古人差不多,幼子守家業,我要放了他們很簡單,可他們不妨自己考慮考慮,是跟着我,異日在建州另起爐灶有前途,還是現在回去上頭有涼薄祖父、薄情父親、苛刻繼母的建州。當然如果他們性急不過,一早就想逃跑,那就一個字,殺。」
李成梁前頭說着用人的話,最後卻吐出來一個冷冰冰的殺字,李如松自是明白父親的考量。當下父子倆商量了一番此去撫順的其他細節,臨到李如松要告退出去的時候,李成梁突然又叫住長子,卻躊躇片刻才吩咐道:「如果汪孚林安分守己,只想着賺錢,敷衍張學顏的差事,隨便帶個幾個幾十個女真降人回來,那就任由他去。如果他真的殫精竭慮打算弄個幾百女真降人……」
畢竟那是今科堂堂三甲傳臚的進士,兵部侍郎汪道昆的侄兒,表字還是譚綸起的,見過張居正,和張家幾位公子也都見過,李成梁接下來的話自然極其謹慎:
第五五九章 李家的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