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縣令這三年來,顧敬比討厭市舶司分權更甚的就是除卻休沐日,每天一定要早起點卯升堂!就連屬官以及三班六房排班向他磕頭那威風,也比不上這點卯的苦楚!可憐他好像才剛剛合眼,根本沒睡上多久呢!
可是,官廨裏頭還住着一個巡按御史,顧敬就是再累也只能強撐了起床。用冰冷的井水一遍一遍洗臉後,又馬馬虎虎擦了擦身,洗漱更衣後胡亂吃了點東西,就強打精神去了前衙。讓他訝異的是,平常要拖拖拉拉排班的三班六房竟是已經到得整整齊齊,而縣令主位一旁還設了一張交椅,汪孚林正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裏。
汪孚林竟然比他起得早,來得早!到底年輕人就是好,怪不得能考中了進士,官比他當得大不不,官階一樣大,可人家比他權大多了!
顧敬心裏頗有些羨慕嫉妒恨,慌忙上前打招呼行禮,見汪孚林並沒有什麼怪罪的意思,這才到主位上坐了。接下來的早堂,素來懶散拖沓的他破天荒用最快度處置了一些雜事,最後就一拍驚堂木說道:「汪巡按剛剛從濠鏡歸來,道是遇見了一樁大案。昨夜本縣迎了汪巡按入城,又連夜安置了苦主,定於今日午堂審理此案。在此之前,本縣立牌面往濠鏡,責問欺詐交易、拐騙囚人等事,刑房擬票,快班出人前往濠鏡遞!」
可他話音剛落,就只聽旁邊傳來了一個沉肅的聲音:「等一等!」
顧敬差點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給驚得魂飛魄散,等覷見汪孚林臉上並無怒色,他方才稍微鎮定了一點,卻慌忙欠身問道:「汪巡按有何訓示?」
「訓示談不上,但既然顧縣令要派人去濠鏡查問牌面,那麼就捎帶我的行文一起去吧。」
顧敬本來有點擔心濠鏡那邊粵商閩商聚集如雲,如果是自己的牌票過去,也許那些家財萬貫的大商人會為了維持和佛郎機人的交易,陽奉陰違甚至於橫加阻撓。以至於自己到時候在汪孚林這個巡按御史面前丟了縣尊的面子,聽到汪孚林也要一併文,他頓時喜上眉梢。可不等他滿口道好,就聽到汪孚林繼續說道:「本憲就借着顧縣令這大堂之上。立時行文,不知可否方便?」
「方便方便,當然方便!」顧敬想都不想,連連點頭。而下頭屬官卻也都知道湊趣,縣丞磨墨。主簿鋪紙,而等到汪孚林下筆的時候,顧敬竟是連鎮紙都不用,而是親自站在旁邊抻紙,眼看汪孚林提筆文不加點一蹴而就,須臾就是一道行文寫成,在旁邊從頭看到底的他臉色卻不由得古怪了起來。
這竟然不是寫給那些佛郎機人的,而是寫給濠鏡之中那十幾家開設了商號,生意做得最大的粵商和閩商的!汪孚林竟是以廣東巡按御史的名義,召集這些商家派代表到香山縣來商議要事。
對於這件事。顧敬卻不是很看好。要知道,他這個香山縣令從上任開始,就有佛郎機人定時定量送例錢過來,可那些廣東福建兩地的商人雖說也有送禮,卻都是差遣個管事,那些在濠鏡駐守的真正代表卻從來沒有到香山縣城來過,更別提上縣衙了。據說這種規矩已經延續了好幾十年,就連他的前任,那位以清廉能幹著稱,甚至進了名宦祠的周行在任時。也不能拿那些商人怎麼樣。
他正尋思着是不是要提醒一下汪孚林,這些粵商閩商自恃財力,真正聯合起來,就連督撫也要讓他們三分。而且在很大程度上能夠影響朝廷政令,想當初那位在東南抗倭,明明戰功赫赫,卻因為矯枉過正最終死得冤屈的朱紈就是最好的例子。可就在這時候,他就只見汪孚林從腰間的錦囊中拿出一枚一寸五分見方的銅印,蘸了鮮紅的印泥。直接蓋了下去。
恰是巡按廣東監察御史之印!之前還被濠鏡巡檢司副巡檢吳有望因為印鑑太小,直接把汪孚林當成是不入流的官員,卻不知道巡按御史之印從洪武之初定製開始,就是這麼一丁點大。就比如顧敬自己的縣令大印二寸一分見方,比汪孚林這枚銅印還要再大幾分,可他此刻卻兩眼炙熱地死死盯着汪孚林正收進錦囊的那方大印,很願意傾盡所有用來交換。
那可是巡按御史啊,別看都察院那麼多監察御史,可真正能夠得到獨當一面的巡按一職的,仍然是鳳毛麟角,而且巡按御史的權力實在是太大了,走到下面不論知府還是縣令,全都要禮敬三分,在地方上見督撫尚且不用屈膝,簡直如同拿着戲文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