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府柘林鎮與南澳隔海相望對峙,和黃岡、大埕相犄角,乃是海防要地。從前倭寇最最猖獗的時候,倭寇夥同海盜,常常以攻佔此地作為來去粵閩的根基,柘林曾經好幾次險些失守。嘉靖四十三年,這裏還曾經發生過一場震驚天南的兵變,最後還是藉助葡萄牙人的堅船利炮,這才最終平息了下來。而此地也是潮州府商人與番船的走私交易最最猖獗的地方,早些年來自暹羅的商船曾經塞滿海河,屢禁不止。
柘林有水寨,有大城守御千戶所。其中,方圓不到二里的大城屢經戰亂和修繕,城牆高度兩丈七尺,四面都有城樓,駐軍一千餘人。官職最高的也不過區區指揮使。走在此間,身着軍袍的軍士和平民卻是各佔一半,各種各樣的商貨應有盡有,顯然,這些絕不僅僅是供應城中軍戶,而是另有其他往海外運送的途徑。但要做那行當,卻得打通軍中門路,這就比拼各家背景實力和手段了。
此時此刻,便有一個走街串巷叫賣的貨郎來到了一家宅院後門,賣力地吆喝了兩聲,後門就出來了一個半老徐娘的僕婦。有些嫌棄地在他那一擔子貨裏頭挑來揀去,最終方才沉下臉道:「盧十三,你以為老娘是誰?拿這種針頭線腦就想打發我,做夢!」
見那僕婦丟下東西反身就往門裏走,最終砰地一聲關上了後門,那年約三十許,長得還算眉清目秀的貨郎忍不住使勁啐了一口,臉色卻陰沉了下來。
這婆姨越來越貪得無厭,光是給錢還不夠,還看中了他的人。不就是仗着家中主人是柘林寨中的實權指揮?他又不是那些青樓姐兒,為了混口飯吃就賣身,那簡直要丟死人了!
就在他悻悻挑起擔子,從那小巷中出來,快經過巷口時。卻只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想當初被人稱之為性如烈火,衝殺如狼的火狼,現如今竟然就這麼甘心情願地做了一個貨郎麼?」
盧十三一下子渾身繃緊,腳下倏然一停。右手情不自禁地握緊了肩膀上的扁擔,但很快,他又重新恢復了埋頭走路不理會的樣子,但藏在斗笠下的眼睛,卻用餘光瞟向了這話語聲飄來的方向。當看清楚對方也是一個背靠牆壁。戴着斗笠的人時,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但還是沒有再次停步。眼看已經把對方拋在身後足有十來步遠,他方才又聽到了這個沙啞的官話聲音。
「柘林兵亂的時候,才十八歲的你是軍余,卻立下過汗馬功勞,打吳平曾一本的時候,你又立過功,卻因為得罪上司,以你不在軍籍為由。抹殺了你的功勞,這之後你就一直都只是做做單幹的走私販子,我沒說錯吧?」
「你是誰?」盧十三一下子停下腳步,隨手卸下肩膀上的擔子,他腳尖一勾一挑,輕輕巧巧把尖頭扁擔抄在了手中。憑藉自己的爆發力和速度,他有足夠的自信,只要對方有一絲一毫的異動,那扁擔的尖頭就會立刻把對方扎個對穿!可就在他噴火的目光下,對方卻仍是那樣懶洋洋地靠着。聲音也依舊一如最初那般慢吞吞地讓人惱火。
「將軍是當不成了,現在單幹的走私販子也難當了,接下來是不是要和盜賊為伍?」
「藏頭露尾的傢伙,給我現出原形!」隨着這一聲低喝。盧十三終於掄起扁擔疾衝上前。不過,他總算還顧忌一下子出人命的風險,那倏然疾刺稍稍避開了對方的要害,卻仍是存心讓人吃個大苦頭。可當他驟然前沖之後,對方卻是差之毫厘一個旋身,緊跟着就嘿然一笑。毫不客氣地反擊了過來。一時間,兩人一來一往打成了一團,直到盧十三終於覷准了一個機會,掀翻了對方的草帽之後,他的動作卻一下子慢了,渾然沒理會對方直衝他面門的一拳。
果然,那一拳擦着他臉龐,直接打到了空氣里。
「打架也不知道認真一點,萬一我今天發了瘋,真想要你的命怎麼辦?」氣惱的卻是剛剛一直出言向盧十三挑釁的人。在沒有了斗笠之後,那赫然是一個圓臉年輕人,只是此刻圓臉上沒了一貫懶散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氣急敗壞和惱火。
「都知道是小石榴你了,我哪能不留手?我還沒和你算賬呢,一見面就翻我那些老皇曆,萬一我火氣上來臭揍你一頓,真要是傷了你,你姐非得抱怨死我不可!」知道是小舅子和自己開這種玩笑,盧十三氣歸氣,但畢竟懶得和小傢伙一般計較,頭也不回地抄了扁擔回去挑起了那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