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洪昌一回頭,恰見是自己兄弟二人的其中一個年長室友,身後還帶着幾個陌生人,看上去不像是濂溪書院的學生,登時眉頭倒豎,怒不可遏。這時候,又是陳炳昌一把拖住了他,可這一次當弟弟的卻不是息事寧人,而是寸步不讓地說道:「講堂聽龍溪先生講學本來就是憑先來後到入座,我們先到,這位子當然就是我們的!」
見往日很好欺負的陳二竟表現得這樣強硬,那說話的中年人不禁為之一怒,可他也同樣顧忌這裏人多,若是真的鬧起來,自己這幾人也少不得會多個仗勢欺人的名聲。因此,他只能壓着惱火沉聲說道:「這幾位是遠道從甘泉書院趕來聽講的,遠來是客你們懂不懂?而且,你們兄弟別忘了,當初是誰騰出的號房給你們,還不是甘泉書院來此遊學的兩位前輩?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們就不懂得禮敬前輩長者嗎?」
見陳洪昌一張臉漲得通紅,陳炳昌則是咬緊了嘴唇,汪孚林不禁笑了起來。之前有意坐在最邊上的他拍了拍陳洪昌的肩膀,低聲提醒了一句稍安勿躁,又把陳炳昌按坐了下來,自己卻站起身,不緊不慢地說道:「久聞甘泉書院是當年湛甘泉先生一手創建的,在廣東也算是聲名赫赫。正因為如此,從其中出來的想也應該是溫潤如玉的君子,不過是▼區區一次聽講,他們怎會還需要別人借着遠道而來以及年長,來壓服本地濂溪書院的學子讓出好位子?」
陳炳昌二人剛剛說話的聲音都很小,汪孚林這話卻說得不輕不重。至少周遭這幾排靠邊的人全都能聽得清清楚楚。見陳家兄弟這室友登時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又不慌不忙地說道:「讓位本是小事。大可好言相求,以同窗之誼,讓個位子給你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卻一來就毫不客氣喝人讓位,不成之後就強詞奪理,還不惜拿着同行的人當藉口,難道湛氏甘泉書院這莫大的名聲,在你這裏就成了拿來要挾逼人讓座的籌碼不成?你怎麼對得起你這甘泉書院的幾個朋友?」
汪孚林之前和陳家兄弟不過是萍水相逢。一頓飯吃出來的交情,所以陳洪昌和陳炳昌都沒想到,汪孚林的詞鋒竟然這麼銳利。尤其是陳洪昌脾氣急,卻又不擅長和人論辯吵架,也不知道在室友面前吃過多少虧,這時候只覺得大為解氣。而陳炳昌外柔內剛,很少和人這麼針鋒相對過,這會兒見四周圍的人從最初的竊竊私語到發生了一陣小小騷動,不禁暗自替汪孚林着急。
「你……你……」那中年室友簡直要七竅生煙了,哪曾想自己本待趕走陳家兄弟幾人。給遠道而來的三個甘泉書院朋友找個好位子,也好顯擺一下自己的能耐。卻反而遭到如此搶白擠兌,甚至一下子落到了最窘迫的境地。氣得直發抖的他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等回頭看到三個朋友那陰沉的表情,其中分明還有對自己的不滿,惱羞成怒的他終於脫口而出罵道:「陳大陳二,你們別太得意了,你們心術不正,交接匪類,別以為我不知道!」
「誰交接匪類?」
聽到這句仿佛是從外頭傳來的話,汪孚林頓時往後看去,卻見是幾個儒衫中年人簇擁着兩位老者往這邊行來。其中一人鬚髮皆白,精神卻顯得很矍鑠,而他身邊的另外一個老者年約六十許,那就更加健朗了,身材挺拔勻稱,和他對視時,先是一愣,隨即便報以會心一笑,不是何心隱是誰?發現這位沒有去湖廣,而是來了廣東,汪孚林心頭微微一松,隨即就看到了旁邊那位見過一面的龐府尊。
龐府尊約好了汪孚林今日在濂溪書院相見,可在門口卻不見人,因為講學的時間漸近,也就顧不上那許多趕緊先進來了。此時此刻,陪着王畿的他進入講堂就聽到一陣爭論,等進門之後恰是發現汪孚林已經提早來了,他登時又驚又喜,連忙快步走上前來。他今天雖是沒穿官服,但因為他上任之後對濂溪書院支持很大,常來常往,因此大多數學生都認識他,再加上這會兒王畿已經來了,四座學子都少不得起身相迎。
在連聲見過府尊的聲音中,陳家兄弟的中年室友見龐府尊徑直往自己這邊而來,連忙避讓到一旁,等看到汪孚林還站在那兒,他不禁在心中冷哼了一聲剛剛在自己面前還逞口舌之利,現如今當着廣州知府的面如此倨傲,看你一會兒如何狼狽!可下一刻,他就聽到了一聲絕對沒想到的稱呼。
「汪巡按居然這麼早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