訕君賣直!
在如今這年頭,賣直兩個字還有人會拿來嘲諷一些雞蛋裏挑骨頭的科道言官,但和訕君兩個字結合在一起,那可就不止是重了一星半點。如果是都察院和六科廊那些科道言官聽到這四個字,一定會氣得將汪孚林當成一生之敵,然而,對於歷經幾十年仕途的宰輔來說,對於這四個字的認同感那卻是非同一般的強烈。尤其是張居正也不知道看到過多少這種彈劾高官乃至於皇帝以求名的狂徒,更是心中激賞。
但是,觀感那是放在心裏的,此刻他在面上卻是厲聲痛斥道:「狂妄,大膽!」
見汪孚林只低下頭去不吭聲,張居正頓時有些頭疼。
汪孚林把訕君賣直這四個字都拿出來了,不想留在都察院的堅定態度已經非常明顯,他當然可以劈頭蓋臉痛罵之後,繼續把人摁在都察院,又或者給其在六科廊中留個掌印都給事中的位子,可這明顯違反當事人本身意願。就和汪孚林說的那樣,此番在廣東,縱使完成了作為巡按御史的監察職責,甚至使得左右布政使左遷雲貴,還參倒一個提學道,兩個倒霉的縣令,一個同知一個通判,但真正的成績卻不在於此。
這小子的戰鬥力是很強,但更重要的是藏在戰鬥力之後,雷厲風行做事的能力!可是,都察院這地方,不正也需要一個不邀名而踏實做事的人?
而看到張居正陷入了沉思,汪孚林知道打鐵得趁熱,自己好容易才塑造出一個受害者的形象,如果再不把自己摘出都察院這種言官體系,那就沒機會了。畢竟,台諫官發展到如今這年頭,已經完全成為了大佬的槍炮,讓你打哪你就得打哪。當然,如果想要孤軍奮戰,刷一個風骨硬挺的形象。那也不是很難,可這和他的追求實在是完全不符合。更何況,在他的有心縱容下,自己的輿論風評本來就不大好聽。非常不符合一個言官的清流形象。
於是,他乾脆深深一揖到地,朗聲說道:「元輔,如今建言成風,但卻不是為了振綱紀。糾朝風,而是一則為了邀名,二則為了升秩,三則為了掩過,所以人人趨之若鶩,以之為終南捷徑,更有甚者,只求一朝名震天下,故而彈章只求語不驚人死不休,越在高位者越是能引來他們的戰意。儘管元輔曾經黜落過一批人。但風氣大體如此。那些沽名釣譽之輩甚至揪着我當年在廣東帶家眷的事情不放,這更是我決不能容忍之事。所以,還請元輔容我所請。」
儘管張居正在隆慶年間曾經連續上過好幾次請求隆慶皇帝寬宥言官的奏疏,但那只是為了給自己養望,自從他自己掌權之後,何嘗對科道言官心慈手軟過?如果不是他城府深沉,聽到汪孚林對大多數言官激揚文字,卻只為邀名升秩掩過的中肯評價,早就擊節讚賞了!
「你真不是認為當初廷推兵部尚書時,你推了張學顏。此番又有人以你誓言之故興風作浪,吏部張子文也明言你不適合留在都察院,因此心灰意冷?」
汪孚林一下子直起腰來,滿臉詫異地說:「元輔何出此言?不過是王崇古這老翁佔了兵部尚書的位子而已。他年紀比先前譚大司馬還大好幾歲,垂垂老矣,更何況當年功勞雖大,朝廷卻早已賞過,而開馬市等事,私心也一樣重得很。我今日不妨說一句大言不慚的話,就憑科道言官這性子,怎可能抓不到他這兵部尚書的疏失!天底下又不是沒有知兵之人,如遼東巡撫張部院,兩廣總督凌制台,年富力強遠勝過他!」
「至於我,挪個位子而已,說什麼心灰意冷?首輔大人若是不信,就給我一縣去治理治理!」
汪孚林用這樣一句慷慨激昂的話作為結尾,見張居正雖說仍是看不出喜怒,但那眼神分明沒有什麼慍意,他便知道自己應對沒什麼岔子。因此,他接下來又添了幾句話:「話說回來,我和我家伯父是大吵一架搬了出來,但畢竟那只是政治上的選擇不同,不代表斷了血緣親情。今次我仲淹叔父沒能通過庶吉士的館選,想來伯父又在傷腦筋,就和當初我的安置問題一樣。我今日斗膽請求元輔,給仲淹叔父放一小縣。」
從來沒有人在面前這樣明目張胆地要官,張居正在最初的錯愕之後,終於板起面孔道:「出去!」
「是,下官告退。」汪孚林沒有半點遲疑,立刻拱手行禮。可是,他才剛大步走到書房門口,卻只聽到背後又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