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那年輕人長相清秀,看上去文縐縐,但說出話來卻儘是痞氣,竟是把那十幾個找麻煩的皂隸給鎮住了。
可為首的人也僅僅是最初稍稍愣神了片刻,隨即就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看來劉司吏到現在還以為是從前哪!殺人放火?單憑你這句話,就足夠進班房的!來啊,讓咱們的劉司吏明白明白,這歙縣城裏拳頭最大的地方是哪!」
只見劉會操着條凳左支右擋,可他雖有一把力氣,卻哪裏比得上這幫素來以賣力氣過活的白役,不多時就被人搶去了條凳,打翻在地。混戰之中,他也不知道遭了多少拳打腳踢,最後被人拖起來的時候,整張臉已經腫脹青紫,根本就不成樣子了。
那為首的傢伙這才拍拍手上前,捏着他的下頜,一字一句地說道:「怎樣,真進了班房,那可就真的是死生都由不得你了!六房裏頭那些和你交好的人也只能保你一時,這可是大宗師雷霆大怒要堂尊查的案子,他們已經幫你拖了半個月,你要是不識相,趙司吏回頭就可以攛掇了堂尊明日繼續審,到那時候你可別哭天搶地!」
鼻青臉腫的劉會死死瞪着面前這些虎狼之輩,一顆心已經沉到了無底深淵。就在這時候,他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放了我家相公,錢我都給你們!」
隨着這聲音,一個青帕包頭的少婦跌跌撞撞出現在眾人跟前,卻不過十七八的年紀,手中用帕子捂着什麼東西。見這情景,立刻有個白役衝上前去,一把搶過她手中那包東西,隨即便又驚又喜地嚷嚷了一聲:「頭兒,是銀子!」
有了銀子,十幾個白役頓時再也顧不上劉會,隨手將其往地上一扔,立刻上去分起了銀子。為首的中年人拿了一塊最大的揣在懷裏,這才不懷好意地掃了一眼那渾身發抖的少婦。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得遠處似乎有一個小孩子的聲音嚷嚷了一聲:「趙五爺,這邊,我看到這邊有人打架!」
一聽到趙五爺這三個字,一群皂隸登時起了騷動,為首那人也不糾纏了,皮笑肉不笑地衝着其他人勾了勾手:「得了,今天看在弟妹的份上,再給咱們的劉司吏寬限三日。三日之後,要是不拿出五百兩銀子來,你就等着充軍遼東吧,走!」
一幫人離去的時候,還有人意猶未盡,衝着米粉攤的幾張凳子泄憤似的踹了幾腳。眼見這些如狼似虎的傢伙都走了,汪孚林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一直激盪翻滾的心情漸漸平息了下來。這時候,他才看向了自己赫然緊緊扣着桌腿的那隻手。剛剛只差一丁點,他就打算站出來打抱不平了。幸好剛剛還有一丁點冷靜,讓金寶悄悄繞路出去虛張聲勢,總算是把人給唬走了!
這時候,米粉攤上的食客卻反而不多留了,眼見操持的婦人還沒回來,幾個人趁此白吃一碗米粉溜之大吉。汪孚林也懶得追究這些吃白食的傢伙,就從錢袋裏數出十幾文錢放在了桌子上,用一塊抹布蓋了,隨即往劉家院子門前走去。
就只見剛剛狠狠挨了一頓臭揍的劉會正癱在地上沒法動彈,他那年紀輕輕的妻子雖說使足了力氣,卻依舊沒法把人拖起來,一時跪坐在地,茫然無措。
「這位嫂子,要不要我搭把手?」
自從丈夫從戶房司吏的位子上一下子重重跌下來,劉洪氏第一次知道這世道究竟如何險惡。十幾天來,到家裏訛詐恐嚇的人一撥接一撥。想閉門落鎖,對方會砸門翻牆;想投親靠友,又沒人敢接納如今待罪的丈夫;就連丈夫在縣衙之中稍有交情的小吏,最初幫襯了一番之後,漸漸也都躲得沒了蹤影。一來二去,又經歷了今天這一幕,她眼看就快要絕望了。此時此刻,她不敢相信地抬起頭,眼看面前是一個小少年,她的眼睛一下子被淚水完全糊住了。
「好,好!謝謝小官人,謝謝小官人!」
汪孚林事先囑咐金寶嚇走人之後,就在四周圍悄悄望風,此時他便上前架起劉會一邊胳膊放在自己肩頭,隨即其妻一道,一步一步將其往裏頭挪。至於那已經被人踹開,合上也沒作用的院門,誰也沒顧得上。
一進屋子,他便發現四面並沒有什麼像樣的家具,唯有靠牆的一張螺鈿床顯示出了這家人當初的殷實。儘管從院門到這裏僅僅十幾步路,但劉會個子高,又完全沒法走路,劉洪氏力氣小,這麼一個人的重量全都壓在了他身上
第三十五章 你甘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