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故意提到真定知府錢普,就是想看看朱翊鈞對此有沒有反應。然而即便是他,也着實沒料到這位從小接受帝王教育的小皇帝,竟然會如此沉不住氣,他不過是起了個頭,朱翊鈞就這麼輕輕巧巧上了鈎,問出了一句成熟的皇帝絕對不應該問出來的話。
此時此刻,朱翊鈞還沒有完全意識到,可一旁侍立的幾個宦官卻登時面色大變。儘管是在應該絕對保持肅靜的御前,卻仍舊有人不可抑制地咳嗽了出來。在這突然寂靜下來的屋子裏,突然響起這樣的聲音,自然是極其刺耳,可朱翊鈞剛剛沉下臉想要呵斥,但轉瞬之間,少年天子就閉上了嘴,但眼神里卻閃動着懊惱和慍怒的光芒,放在原本穩穩噹噹放在扶手上的右手也不知不覺握成了拳頭。
顯然,朱翊鈞也已經察覺到,自己問了一句蠢話。
「皇上說得不錯,就是那個錢普。」汪孚林卻第一個開口打破了沉寂,仿佛沒事人似的說道,「臣之前也在外頭聽過,他送給元輔那一乘轎子的傳聞。據說那轎廳起居臥室分開,足足需要三十二人方才能夠抬起,內中除卻元輔之外,還能夠另外容小童兩人在內伺候。」
此話一出,屋子裏氣氛就更加古怪了。朱翊鈞之前還後悔問話太急,竟然泄漏了自己從下頭宦官處聽到過如此傳言,可轉瞬間汪孚林竟然自己捅破了這一層窗戶紙,他在最初的錯愕之下,竟是鬆了一口氣,但心情卻有些五味雜陳。
既覺得汪孚林能夠接着自己的話茬往下說,身為張居正的心腹卻絲毫不為尊者諱,這分明是站在他一邊,但同時卻又擔心,萬一汪孚林把自己說過的這話拿去告訴張居正,那回頭張居正會不會聯合馮保和李太后,再訓他一頓?
而汪孚林說完這個道聽途說的傳言,就立刻話鋒一轉道:「臣素來是個極其直爽的人,既然已經到了真定府,又和知府錢普打了照面,臣就直截了當向錢大人請教了一下轎子這個問題。」
此話一出,御座上的朱翊鈞瞪大了眼睛,就連當時也在旁邊充當八卦人士的張寧也傻了。幾個太監則是彼此交換着眼色,心中不約而同轉着一個念頭。
莫非汪孚林是打算替錢普又或者張居正文過飾非?
「錢知府很爽快地表示,他確實在首輔大人當初南下葬父時,送過一乘轎子,還準備了轎夫。」汪孚林看到朱翊鈞那眼神一下子銳利了起來,頓了一頓的他就繼續說道,「但他對於轎子的規制卻大叫冤枉,他說,他敬獻的轎子確實很大,中間可以放屏風和軟榻,軟榻上可以額外放個小几,供首輔大人處理公務和休息,此外還可以容一個小童伺候。而且,他堅決聲稱轎子只用了八個轎夫,絕對沒有三十二個。」
「臣那時候還以為他遮遮掩掩,追問之下,他一時急了,就和臣理論了起來。首先,他說能找到一班八個,兩班十六個能夠前後步伐配合的轎夫分兩班趕路,已經是極其不容易。正如同宮中鑾駕,只要是轎夫一多,必須要精心訓練,否則臨時找的人,轎子抬起來也走不起來,前前後後必然跌跌撞撞,處處碰壁。他上哪去找抬過十六人抬大轎的人?」
「而轎子越大越複雜,重量自然會越重,而元輔三月十三日從京師出發,四月初四抵達江陵,總共是五千一百七十里路,只用了二十日,換算到每天趕路的路程,常常得二百多里。縱使一路騎馬,一天趕二百四十里尚且已經要顛散了架子,更何況是抬着轎子趕路的轎夫?別說兩班,十班人輪換能比騎馬更快?所以,錢知府說,這轎子就是從真定府出發,到北直隸和河南邊界的邯鄲為止,總共經過真定府、順德府、廣平府三府之地。」
如果說經史文章這種東西,朱翊鈞還有點概念,大明輿圖,他也看過,可對於真正的距離,一步都沒有出過皇宮的這位萬曆皇帝完全沒有任何概念。
聽了汪孚林這話,他不禁挑眉問道:「如果是坐轎子,每天走不了二百多里?」
這一次,張寧也終於意識到了關鍵,遂小心翼翼地說:「皇上,驛站傳遞緊急軍情,分為兩檔,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其中後者需要走夜路,換馬不換人,如此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馬力。而若是朝廷官員需要緊急趕路,往往難以做到如同鋪軍傳遞軍情這樣的速度,每日白晝馳驛二百四十里已是極限。」
第八九八章 九真一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