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歙縣衙門那一系列建築中,除卻前頭大堂二堂三堂之外,知縣官廨是最像樣最齊整的地方,但統共也不過兩進院子。從穿堂到第二進院子,乃是左右各兩間廂房,堂屋則是三正兩耳的設計。這會兒,當汪孚林熟門熟路踏進此間的時候,就只見金寶竟是跪在堂屋前頭,膝蓋下還有個軟墊。而一旁則是一個小胖子為他打着油紙傘,遮擋那火辣辣的太陽,另有個小廝模樣的少年正手持一把大蒲扇用力給兩人打扇子,主僕倆正在那嘮嘮叨叨說着什麼。
「都說了我爹明察秋毫,一定不會丟下你爹不管的。你個傻小子,到底還要跪多久啊,趕緊給我起來,喂,你聽到沒有!」
「寶少爺,求求您快起來吧,這麼毒辣的日頭,少爺也已經陪你站大半個時辰了!」
「哼,要不是李先生說什麼君子同甘苦,小人各紛飛,我才不受這個罪!我都進屋去求我爹幾回了,爹哼哼唧唧就不給句話……」
看到這一幕,雖說之前來往官廨沒見過這小胖子,但汪孚林一下子明白眼下到底發生了什麼,遂三步並兩步衝上前去。在小胖子和身邊那小廝主僕倆雙重詫異的眼神中,他用力把地上的金寶給拽了起來,見小傢伙轉過腦袋,眼神迷茫地看着自己,他只能惱火地怒吼道:「上次你半夜三更跑去學宮求見大宗師,結果蹲了班房的教訓,這就忘記了?早就告訴過你凡事不許自作主張,這次竟然再犯,回頭看我不教訓你!」
話音剛落,金寶還來不及辯解,一旁那小胖子卻惱了。他一把將金寶拉過來,推給自己小廝扶着,又把手中的油紙傘給塞了過去,立刻用不下於汪孚林的聲音吼道:「你是誰,憑什麼罵金寶?我爹和李先生都沒罵過他呢,都誇他勤學奮進人也好!再說了,他今天跪在這兒求我爹,還不是因為一片孝心……」
「爹……」
然而,小胖子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聽身後的金寶低低叫了一聲。這下子,他登時傻眼了,立刻迴轉頭看向金寶,又扭頭看看汪孚林,最後指着人向金寶問道:「金寶,不是吧,他就是你爹?這年紀不對啊,頂多就比我大個兩三歲,當你哥還差不多。你爹幾歲有的你啊,這太不正常了……」
汪孚林又好氣又好笑,暗想葉鈞耀那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最大優點,跑到兒子這就變成聒噪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在這時候,只見一直門帘低垂沒有動靜的堂屋裏頭仿佛突然傳來一陣騷動,緊跟着那帘子就一下子高高挑了起來,繼而,明明感染風寒正在臥床靜養的葉大縣尊,竟是不但現身,而且還中氣十足地怒吼道:「孽障,還不趕緊給我閉嘴!」
小胖子囉囉嗦嗦提出了一大堆問題,可在看到葉鈞耀之後,他的聲音立刻戛然而止。他本能地想溜,可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垂手而立,用比金寶更輕的聲音擠出了一個字。
「爹。」
剛剛金寶跪在外頭求懇的這一幕,葉鈞耀雖說知道,也很想去讓人將其給攙扶起來,可想想外頭正在關鍵時刻,不能輕舉妄動,他也只能狠狠心忍了。而自家那個混賬兒子竟然能夠跑來給金寶打傘,又是在膝蓋下頭墊軟墊,又是喚來小廝給人打扇,他又生出了少許欣慰,儘管隱約聽到外頭的對話,知道那都是李師爺教的,可這樣的進步他已經相當滿足了。可誰曾想汪孚林一來,兒子一開口就問出這麼多丟臉的話,他這會兒簡直都快氣死了。
敢情金寶與其同學這麼久,這混小子竟是連人家家裏什麼情況都還沒弄明白!而那個當姐姐的也不對弟弟多解說解說,就知道成天往外跑!
可當着汪孚林的面,他只能咬牙切齒地忍住惱火,擠出一絲笑容道:「孚林,屋裏說話吧。」
汪孚林瞥了一眼滿頭大汗,整個人也顯得有些虛弱的金寶,卻沒有立刻依言進屋,而是長揖行禮道:「稟告老父母,外間一切業已大功告成。」
「真的?」葉鈞耀眼睛一亮,繼而竟是眉飛色舞,「好,好,哈哈,沒想到竟能如此順利,快,進來對我細說!」
急切之下,葉鈞耀也就不再端着了,那一口一個本縣的自稱全都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可他正要把汪孚林讓進屋子,陡然瞧見金寶還由自家小廝扶着,便立刻又衝着兒子吩咐道:「你還愣着幹什麼,把金寶帶下去,讓他洗個臉擦擦汗換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