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李如松和沈有容的這一頓晚飯,自然是擺在家裏的正廳。汪孚林還特意讓陳炳昌去了一趟程家,叫來了程乃軒。跟着光懋去了一趟遼東的程乃軒,和李如松沈有容哪怕算不上往來非常頻繁,可就憑程大公子自來熟的架勢,當然是到哪跟誰都熟。
只不過,汪孚林冷眼旁觀,就只見程乃軒雖說很擅長活絡氣氛,可李如松目的顯然不在於此。這位遼東總兵的長子用非常嫻熟的手段灌醉了一個又一個,連程乃軒都沒能倖免,到最後就拿着酒壺到了他面前。
他看了一眼桌子上東倒西歪,醉話不斷的傢伙,暗嘆這幫人全都太過實誠,以至於戰鬥力太弱,接過酒杯之後,他就笑吟吟地說道:「李兄在戰場上縱橫不敗,沒想到在酒桌上也是縱橫不敗,好本事,真心佩服。」
李如松剛剛還是醉眼朦朧,可是,聽到汪孚林這句話,見通身酒氣的汪孚林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態,原本坐得歪歪扭扭的他也立時坐直了,因嘆道:「想當初在遼東,我就曾經小看過你一次,後來我已經覺得自己儘量高看你了,卻還是沒想到,你這個人就好似沒有極限一般,上哪都能折騰出天大的事情。這樣看來,當年遼東那番雞飛狗跳,原本還算是輕的。」
「大概吧。」汪孚林聳了聳肩,很沒正經地自嘲道,「我早就發現自帶災星光環,上哪哪出事。遇到小人物出小事,遇到大人物出大事。一而再再而三經歷下來,我有時候也就不得不躲點事,你應該慶幸之前我是推薦了小程去遼東,如果我親自去……呵呵。」
李如松被汪孚林這一聲呵呵笑得簡直毛骨悚然,連忙以手扶額道:「你別笑了,你就在京城這樣折騰一下,遼東就已經怨聲載道,如果你親自去遼東,我都不知道遼東文武會變成什麼樣的光景。好了好了,咱們也是老相識,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問你,你的這座宅子,說話是否安全?」
汪孚林對於李如松這樣單刀直入的問題,他眯了眯眼睛,最終言簡意賅地吐出了兩個字:「安全。」
在廠衛遍佈的京城,汪孚林竟然有這樣的底氣?他為什麼有這樣的底氣?
李如松心中疑惑歸疑惑,但他並不打算去質疑汪孚林的自信。從這傢伙的過往來看,這份自信應當不是毫無理由。因此,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將遼東文官被升調的升調,黜落的黜落,因此官場震盪,甚至對武將頗有怨言的事情直接挑明了。然而,他一面說一面觀察汪孚林的表情,卻發現對方始終只是微微笑着,與其說是對他的話並不感到意外,還不如說是……根本就是事先早有預謀!
「陶承嚳殺降冒功,所以此人該怎麼處置,誰都沒有意見,我沒說錯吧?」汪孚林慢條斯理地起了個頭,見李如松沒說話,他卻不在乎對方這態度,繼續往下說道,「而他為何會有這個膽子?無非是篤定上頭李大帥對他很信任,而遼東巡撫以下的各監司,已經習慣了從遼東武將的勝仗中分潤功勞,所以根本不會去核實,而且出了事情之後反而還會拼命在後頭幫忙擦屁股遮掩,所以才有恃無恐,不是嗎?」
對於汪孚林這**裸的評判,李如松有些難堪,但不論是身為遼東武將,還是身為遼東總兵李成梁之子,他都不得不沉聲問道:「那為何你把矛頭對準那些文官,而不是遼東武將?」
「很簡單,因為我已經知道並確定了,殺降冒功不是李大帥的主意。所以,把遼東那些貪腐的文官拿掉,只不過是把爛桃子上頭爛掉的那些部分挖乾淨,但如果因此就把刀子對準了李大帥,那麼,就相當於把一顆爛蘋果的好地方也給削掉了,朝廷就得做好遼東局勢糜爛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還是說,李兄你覺得那些貪腐的文官比令尊更加重要?」
李如松哪裏會接汪孚林這後半截話茬。他很清楚,汪孚林在肯定李成梁那些戰績和勝果,明確表示會保住其遼東總兵位子的同時,卻也同時隱隱告誡,李成梁想通過將遼東文官牢牢綁在自己這條船上,從而同進退,共戰功,讓文官們來做文過飾非的收尾工作,這至少眼下是失敗了。之前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的遼東新一批文官名單上,那一個個名字全都是非常陌生的,但單看履歷,全都是一等一的能員。
他看過張居正給父親李成梁的私信,上頭寫得明明白白,朝廷對這些新官的最大要求便是,一肩挑文武,軍中若再有殺降虐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