歙縣松明山汪道昆家那座猶若江南水鄉園林的大宅子松園,第一時間得到消息的賀客紛紛登門,熱鬧非凡。即便松明山村裏的尋常人家,走在田間地頭也都昂首挺胸,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自家村子裏出了個進士,這已經很了不得,而這位進士一路官運亨通,如今賦閒數年後再次起復,直接就是右僉都御史巡撫鄖陽。這代表什麼?豈不是說回頭南明先生入閣拜相指日可待?
就連松明山村中有功名的那幾個秀才,也都心思活絡,希望能夠跟汪道昆去任上體驗生活。畢竟,巡撫可比徽州知府大!
當然,汪孚林除外。制藝上頭也許他還及不上人家那些秀才,可地理他可比那些書呆子學得好,之前那段日子又是徽州府志,又是大明會典,沒事就在熟悉生存環境,自然比書呆子們拎得清。
同樣是巡撫,這個鄖陽巡撫可比當初汪道昆的福建巡撫差一點。品級固然相同,可當年汪道昆在福建,那是貨真價實的提督軍務,麾下管着一支抗倭大軍。而鄖陽巡撫是個什麼概念?
大明朝的巡撫有四種,一種就是猶如福建浙江巡撫這樣,專撫一地,是省級最高權力機構;一種設立在邊境,主抓兵權,連總兵都得看其臉色,比如在遼東寧夏甘肅等地;一種是管轄範圍特別小,比如密雲巡撫天津巡撫等等;至於最後一種,那就是屬於真正的大雜燴。把那些各布政司交界,最難管轄的地方額外挑出來,往往還有流民等等亂七八糟的問題。這其中。鄖陽巡撫就是最後一種,還是最後一種當中最棘手的。
鄖陽巡撫轄區橫跨湖廣、河南、陝西、四川,所轄八府九州,總共六十五個縣。流民問題特別嚴重,又因為地處交界。扯皮問題特別多,屬於巡撫之中特別難當的那一種。這還是現如今嘉靖皇帝早死了,否則轄區內還包括當初的潛龍所在安陸府,出了任何問題,巡撫就足夠去死一死了。
所以,奉段府尊之命回來給汪道昆送了禮。汪孚林發現豐樂河對面西溪南村的那些富商豪紳紛至沓來,他就沒在汪家多呆,抽空回了一趟自己家。留守的汪七夫妻看到他回來,喜得無可不可,不管他怎麼說。硬是把佃仆那兒新送來的新鮮瓜果,菜蔬肉食都給裝了整整一袋子,讓他帶到城裏給汪二娘和汪小妹一塊嘗個鮮。雖說大熱天帶這些東西回去,又要勞煩別人肩扛,但老僕一番心意,汪孚林不能不領情。
此時此刻,他端着一碗汪七媳婦親手下的米粉,也不嫌燙。就這麼一筷子一筷子往嘴裏送。他從前是個無辣不歡的人,可到了這裏後就過上了和辣椒絕緣的日子,現如今喝着鮮香可口。卻唯獨缺了點辣味的濃湯,他心裏實在忍不住有些遺憾。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耳畔傳來了汪七的聲音。
「小官人,自從鍾大牛那傢伙走了,汪二老爺幫忙又收了一房佃仆,每個月送來的東西比從前多了不少。而且聽說了鍾大牛背主的下場,從前那兩房佃仆也老實了許多。不敢再動輒來鬧着要減租了。之前因為小官人和二位姑娘去了城裏,二老爺讓人收來的這租子我一直暫時收着。」汪七說到這裏了。就從一旁媳婦的手中接過一個布袋子,鄭重其事地捧到了汪孚林面前。
「除了五石新麥作為口糧之外,這裏是十兩三錢五分銀子。」
汪孚林怔怔接過這一袋銀子,他打開一看,裏頭全都是一塊塊的碎銀子,形狀大小完全不同。想想一百三十多畝地,半年的田租就這麼一丁點,他頓時明白,為什麼之前家裏那麼緊巴巴的。都說徽州府土地貧瘠,這就是佐證啊!他想了想,從裏頭掏出兩塊小的塞到了汪七手中,見這老僕頓時老臉通紅,慌忙推卻,他就笑着說道:「我們都在城裏,就你們夫妻倆守在家裏,上上下下也不知道多少事要忙活,難不成讓你們喝西北風?」
卻不過小主人盛情,汪七隻能收了下來,嘴裏卻說道:「二老爺上次來時還說,小官人給老員外老安人的信已經讓人捎去了,不過,畢竟相隔遙遠,沒幾個月未必能有準信回音,讓我在家裏安心守着,小官人和二位姑娘寶哥在城裏住着,又便於讀書,又便於交友,比在村里強……」
汪七絮絮叨叨地說,汪孚林心不在焉地聽。他倒不是不尊重這個老僕,而是因為汪七說到交友的問題,他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個損友程乃軒。自從上一次墨香給他報信,這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