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首座對濟顛說道:『濟顛兄!這些衣缽,原是老師父傳與你的,你若收去,就不必說,若是不要,是存在常住(住持)里公用,還是派勻了,分與眾僧?』濟顛道:『我卻要他何用?常住自有,何消又存。既要送予眾僧,誰耐煩去分他?不如盡他們搶了去,倒還爽快些。』那些眾僧人聽說一個『搶』字,便一齊動手,你搶金子,我搶銀子,打成一團。我拿袈裟,你拿衲頭,攪成一塊。不管誰是師父,誰是徒弟,直搶得爬起跌倒,爭奪個不成體統。濟顛哈哈大笑,只見搶得多的和尚,頭頂上互相碰出一個個爆栗。那些和尚一時無心理會,只是亂搶,一剎時,搶得精光。濟顛道:『快活!快活!省得遺留在此,作師父的話柄。』又瘋瘋顛顛到處玩耍去了。
話說臨安各寺有個例頭,凡住持死了,過了數日,首座便要請諸山的僧眾來『會湯』(聚餐),互為商議另請長老住持之事。那一日靈隱首座請了各山僧眾照例『會湯』。提起濟顛行事,那首座道:『這濟顛乃是遠長老得意弟子,任他瘋瘋顛顛,再也不管。今不幸長老西歸,這濟顛心無忌憚,益發惛得不成樣子,倘請了新長老來,豈不連合寺的體面都壞了?敢求列位老師勸戒他一番,也是佛門中好事。』眾僧道:『這個使得,快叫人請了他來。』監寺叫人分頭去尋,直尋到飛來峰牌樓下,方見他領許多小兒,在溪中摸鵝卵石頭耍子。侍者叫道:『今日首座請諸山僧眾會湯,到處尋不到你。』濟顛道:『既是會湯,定然是請我吃酒,快去快去。』便別了眾小兒,同侍者一徑走入方丈室來,只見眾僧團團空座著,並無酒肉。濟顛哈哈大笑道:『我看你這和尚是泥塑木雕般坐着,這方丈室竟弄成個子孫堂。』
眾僧正要開口勸他,不道他瘋瘋顛顛的,開口便唐突人,反不好說得。還是首座道:『你且莫瘋,師父死了,你須與師父爭口氣才是。』濟顛道:『若要我與師父爭氣,把你這些不爭氣的和尚都趕了出去方好。』首座道:『眾僧奉佛法,日夕焚修,有何不好,你要趕逐?』濟顛道:『且莫說別事,只你們方才會湯吃酒,怎就不叫我一聲,難道我不是有分的子孫?』首座道:『非是不叫你,今日是寺中的正事,尋了你來,未免發瘋攪亂,豈不誤了我們的正經。』濟顛道:『看你這一般和尚,只會弄虛文,裝假體面,做得甚么正事。長老才死得幾日,就有許多話說,總是與你們冰炭不同爐,我去吧!讓這座叢林,憑你們敗落了罷。』遂走到雲堂中,收拾了包袱,拿了禪杖,與諸山和尚拱一拱手道:『暫別!暫別!』又走到師父骨塔邊,拜了幾拜,道:『弟子且去再來!』拜罷,頭也不回,大踏步走出了靈隱寺。次早,來到西湖上,過了六安橋,見天色已晚,就投淨慈寺,借宿了一宵。
次早,到浙江亭上,乘了江船,取路回台州。一逕到母舅王安世家來。王家見了外甥,合家道喜。濟顛先拜見了母舅,又與王全哥嫂都相見了,方才坐下。王安世問道:『你在靈隱寺做了和尚,怎麼身上弄得這般模樣了!』濟顛道:『出家人隨緣度日,要好做甚?』母舅道:『不知你在寺中,怎麼過日子?』濟顛道:『也不看經念佛,只是信口做幾句歪詩,騙幾碗酒吃,過得一日,便是一日。』母舅道:『你既要吃酒,何不住在家中。』濟顛道:『家中酒雖好吃,只覺沒禪味。』那母舅見他身上破碎,隔日就叫人做了幾件新衣與他,濟顛那裏肯穿,只說舊衣裳穿得自在。惟有叫他吃酒,再不推辭。閒來便到天台諸寺去游賞,得意時隨口就做些詩賦玩玩。
光陰易過,不覺已過一年,忽一日對母舅道:『我在此耽擱已久,想着杭州風景,放他不下,我還是去看看。』母舅道:『你說與那些寺僧不合,不如住在家裏罷!』濟顛道:『這個使不得!』遂即吟四句道:
出家又在家,不如不開花;
一截做兩截,是差是不差。
母舅、舅母曉得留他不住,只得收拾些盤纏,付與濟顛。濟顛笑道:『出家人隨緣過日子,要錢銀何用?』遂別了母舅、舅母,並王全兄嫂,依舊是一個包裹,一條禪杖,乘了江船,行到浙江亭,上了岸,心裏想道:『我本是靈隱寺出身,若投別寺去,便不像模樣。莫若仍回靈隱去,看這伙和尚如何待我?』算計定了,一徑走到飛來峰,望着山門走入寺來。早有首座看見,叫道:『濟顛,你來了麼?如今寺中請了
第六回掃得開突然便去放不下依舊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