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去溫柔坊見張旭,張旭又跟着自己回訪了永豐坊崔宅的經歷,杜士儀實在是一想就心中發怵,因而雖然答應了裴果為其引見吳道子,他仍然不敢親自前往。思來想去,他終究想起了那兩位墨工之前接了自己的方子後,苦苦鑽研年余而新制後,剛剛送來洛陽的漆煙墨。
次日早起,他就挑了一塊漆煙墨裝入匣中,吩咐劉墨隨同自己的親筆信送去給了張旭。然而,大大出乎意料的是,當午後他從洛陽宮中門下省回到了觀德坊的私宅時,一進門就看到劉墨正在團團轉
「怎麼,是不曾送到,還是……」
杜士儀本以為是劉墨撲了個空,或者是被人拒之於門外,可下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完完全全想錯了。卻只見劉墨苦着臉深深一揖,直起腰後就面色不自然地說道:「是吳公正好在張公處作畫,因見我送墨去,吳公立時好奇地拿去試用,結果畫了一小半就拽上張公來了此處,甫一到就要酒喝,娘子令人搬去了兩瓮,如今人喝得酩酊大醉,卻還在追問郎君幾時回來。」
這麼巧?吳道子正好在張旭處?
儘管這不請自來的客人一來就是兩個,杜士儀有些頭疼,可總比自己想方設法去見吳道子為裴果引見來得容易。於是,他笑着安慰了滿臉苦色的劉墨幾句,等到了那十三娘款待客人的小廳,他尚在門口就能聞到裏頭那股酒氣,登時深深嘆了一口氣。硬着頭皮跨過門檻入內,他還來不及打起精神和這畫聖草聖二人打個招呼,就只聽耳畔傳來了一陣大呼小叫。
「回來了回來了,我們的墨聖回來了」
杜士儀瞠目結舌地看着年紀老大不小的吳道子一陣風似的竄上前來,一把拽住了他不由分說地往裏拖,竟是不知道說什麼是好。而吳道子卻不管自己這突兀和野蠻會給別人什麼困擾,硬是按着杜士儀在張旭身邊坐下之後,就笑眯眯地緊挨着他坐了,隨即殷勤地問道:「杜郎君,此次送給張顛的這一方墨,似乎和你從前那杜郎墨有所不同?千寶閣似乎還沒開始售賣,可是新製成的,讓張顛試用?
「正是新制的漆煙墨。」
這名字讓半醉的張旭有些好奇,然而,他還不曾開口,吳道子便眼睛大亮,當即開口說道:「可能專供於我?杜郎君,我實話對你說吧,此墨固然色澤漆黑,然則卻更適用於作畫,不適用於張顛這樣的書法好手寫字我知道你此前那些杜郎墨賣得極其紅火,專供我恐怕吃虧,一年,只要你給我一年的專供,保管日後你這漆煙墨名頭絕不遜色於從前那王屋松煙所制之墨日後只要你每年供我兩方,我便替你大肆揚名」
面對吳道子那信誓旦旦的遊說,杜士儀第一時間聯想到的便是奸商——相形之下,他打過交道的千寶閣劉膠東,琉璃坊王元寶,反而是一個儒雅一個豪爽,絲毫沒有這般猴急的樣子。倘若這只是自己一個人的成果,此刻答應了吳道子卻也無所謂,然而,他提供的是思路和大致配方,真正的制墨卻是墨工張家兄弟辛辛苦苦一年多方才得以成功的,捎信來時那股欣喜若狂撲面而來,全都熱切盼望着此墨面世之後上下的反應和接受度,他委實不好立時決斷。
「吳公此議確實令人動心。只我那兩位墨工為了這漆煙墨也不知道下了多少苦功夫,容我知會他們一聲。」
「這與他們什麼相於」吳道子不悅地蹙緊了眉頭,隨即循循善誘地說道,「如今東都畫師,無人能出我之右。這工畫的人卻不比工書的人,本就稀少,如今東都那些寺觀,誰不求我壁畫?杜郎君,不過區區一年,於你來說又不費幾何,你總不至於等不起吧?」
想到當初張旭只為一硯一墨,便慨然寫了十幾張酣暢淋漓的草書,更贈了自己一把價值連城的邏沙檀琵琶,如今吳道子同樣一見漆煙墨便歡喜備至,可提出的卻是這樣的條件,杜士儀不得不暗嘆兩人固然至交,秉性也各有不同。於是,他不動聲色地打了個哈哈道:「吳公所言極是,然則就如同憫農中的誰知盤中餐,日日皆辛苦,一樣,這墨工制墨時守着墨窯的辛苦,同樣非同小可。我命人去王屋山送個信,幾日之後便能給你一個回音。」
吳道子皺了皺眉,隨即意興闌珊地說道:「那好,我就等杜郎君的回覆了。」
張旭剛剛一直沒有說話,此刻又一口氣喝了半碗酒,這才含含糊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