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年縣六曹之中,在平常時候,掌管功曹的縣尉最清閒,或者說最清貴。然而,這只是通常情況,在萬年縣試已經迫在眉睫的時候,杜士儀新官上任,卻是請託紛至沓來。這還只是一個開始,更讓他始料不及的是,前任京兆尹源乾曜拜相之後,如今坐鎮京兆府的京兆尹孟溫禮亦最重儒學,既然新鮮出爐的萬年縣尉杜士儀往昔場場奪魁,這位孟公想都不想就點了他作為大唐有史以來主持萬年縣試和京兆府試最年輕的試官。
這一下子,杜士儀算是體會了當時郭荃那種如履薄冰如臨深淵的心態。請託上門的無一例外不是公卿顯貴,別說他如今不過區區從八品縣尉,就算是品秩再高一大截,那也很難有辦法把那些紛至沓來的請託全都摒棄於門外。而相對於只是初步遴選的縣試,八月的府試解頭爭奪更是重中之重,昔日經歷過這一場的他對此深有體會。因而,在整整兩日考慮的不是試題,而是如何應付權貴公薦請託之後,他終於做出了決定,往京兆府廨見孟溫禮。
五月二十三日,京兆府廨發榜曰:「今歲進士科京兆府試,特加置五場,第一場試賦,第二場試歌,第三場表檄,第四場策問,第五場帖經。」
帖經在最後一場,這無疑讓白首難帖經的這一場不再是生死關卡,然而,五場定勝負卻讓眾多士子為之譁然。得知是今歲京兆府試試官萬年尉杜士儀前去京兆尹孟溫禮處一力相爭,方才如此措置,一時間,不少自覺把握不大的,索性都蜂擁而去了同華二州。可並非所有人都甘心丟掉號稱神州解送的京兆府等第機會,這一日一大早,杜士儀的宣陽坊私宅之外,便足足有十幾個白衫士子等候在那兒。當大門洞開之際,他們立時一擁而上。
「杜少府」為首的白衫士子直接迎着杜士儀坐騎走上前去,深深一揖後便朗聲問道,「歷來京兆府試,全都是和省試一般只試三場,緣何今年卻要特別加試五場?還請杜少府為我等明示。」
杜士儀掃了一眼面前這十幾個年紀不一的士子,沉默片刻便開口說道:「每年歲舉省試三場,是因為舉天下之俊傑匯於京師,再加上諸科雲集,若耗日持久,尚書省重地就不能再做別的事情了,然則京兆府試卻不同自大唐開進士科以來,京兆府元從未落第,就連等第十人也鮮少有落者,因而天下稱之為神州解送既如此名聲赫赫,自然需得要名副其實,五場之後所簡拔的解送俊傑,無論等第十人,或是等第之外,京兆尹孟公都已經答應將以《神州解送錄》刊發天下,以為天下楷模。而此次五場,每場試一天,務精不務敏,只求取全才」
上一科於奉請京兆尹源乾曜把等第前十的卷子全都刊印成書,這一回杜士儀更加極端,索性把解送所有人的卷子都刊印成書。可以說,這不但讓權貴請託公薦也要掂量掂量,是否舉薦的真是名副其實的人才,就是杜士儀自己也要承擔評判高下時,是否會看走眼的壓力。
「若非耗費物力太過巨大,我本打算建言孟公,閱卷之時,另外請人謄抄卷子,將姓名等處一概糊去。如今倉促之間,也只能暫時如此。」
不能絕對公平,那就只能保證相對公平
原是懷着一腔義憤興師問罪來的,但此時此刻被杜士儀這番話一說,十餘名白衫士子之中,竟有一多半為之動容。尤其是他們聞所未聞的糊名謄錄之法,更是讓他們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嚮往。一時間,領頭的那個士子還在發呆,其他人卻大多深深躬身行禮。
「多謝杜少府為我等釋疑」
杜士儀對那些詰問士子的這一番回答,轉瞬間便傳遍了長安城上下。固然有人不屑有人惱火,但杜士儀這般光明磊落,再加上有人暗中將其當初連天子亦曾頂撞過的言行散佈了些出去,公卿權貴也不禁無可奈何,據言素來強勢的岐王因昔日情分,只是笑罵了一句「杜郎真君子」,便罷了手,別人自不好太過強逼。倒是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聯袂把杜士儀請到了玉真觀,前者似笑非笑地問道:「杜郎當真要為君子,一點情面不留?」
「觀主說笑了。若是還有王十三郎那般驚才絕艷旁人絕難勝過的人中翹楚,莫說一個,便是到時候貴主有十人舉薦佔全了等第,我一概應了又有何妨?」
金仙公主被杜士儀這理所當然的語氣給逗得撲哧一笑,旋即就對微微發呆的玉真公主打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