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六典討論的是唐官制源流,從開國到開元初止,因而,所要查閱的各種典籍資料是一個相當可怕的數字。對於這種沉浸在書堆里的日子,有的人會甘之如飴甚至喜不自勝,有的人卻會深以為苦。然而,能夠被張說看中推舉到這裏來為同列的人,顯而易見全都是同道。就連杜士儀也覺得這種清閒自由看書修書打發日子,好酒好肉管飽的生活大為愜意,一個月下來,他竟是發現自己仿佛有些胖了。
真是養人的差事,怪不得引人羨慕從前在門下省和萬年縣,儘管也都是半日休息半日工作,旬假休沐以及各色節假日多得令人髮指,可勞心勞力的時候也不少,哪裏像現在,連輪值都不用
而相處久了,他方才知道,那和賀知章一樣,仿佛恬淡得只知道修書的秘書監徐堅,卻同樣是名門之後。其長姑為太宗徐充容,次姑為高宗徐婕妤,他自己娶的是當年侍中岑羲的妹妹,一度官居黃門侍郎,還是自己堅辭,這才轉太子詹事閒職。而其姻親岑家曾經一門三相,然則岑羲卻因為黨附太平公主,最終全家都被誅殺,他卻奇蹟般沒有遭到太大的連累,左遷為外官後多年,又再度官居秘書監之職。
賀知章那四明狂客的名聲在外,閒來常常呼朋喚友去家中喝酒,得知杜士儀家裏還有個懷孕的妹妹,他總算放了一馬,不再一味拉着杜士儀湊熱鬧,而王翰則是成了他的座上嘉賓。而杜士儀趁着一次旬假時把杜十三娘和崔儉玄送去了朱坡山第,自己陪伴了杜思溫一日後,又讓他們兩個在那裏多住了一陣子
而趁着如今並非機要的悠閒,他去金仙觀和玉真觀的次數,也就不像從前剛剛官居左拾遺的那會兒寥寥可數。由於此前那段因緣,他雖不能和王容說什麼悄悄話,但見見面打打機鋒卻已經能夠光明正大了。一來二去,這一日午後他從麗正書院出宮時,正好遇見玉真公主一行,卻被邀了同回玉真觀。
一進那座奉敕建造,富麗堂皇的玉真觀,玉真公主便屏退了從人,只讓霍清遠遠跟着,卻是和杜士儀一前一後,往那座九曲木橋後的小樓行去。這是她往日疏解心情的地方,此刻走到九曲木橋中央時,她就開口說道:「張嘉貞罷相,我本打算試探王郎回京之事,卻為高力士阻了。他對我說,劉子玄當世大儒,含冤死在安州別駕任上,可陛下卻連追贈都沒有。要想王郎回京,不啻是舍易取難。」
劉子玄便是太樂令劉貺之父劉知幾,品味着高力士這番話,杜士儀不得不承認,這個開元天寶年間最煊赫的宦官,確實是看得極准。他只能挑選合適的詞語安慰了玉真公主幾句,卻不料玉真公主擺了擺手。
「我並非只念着舊情,不過想最後幫他一把而已,沒想到連這都力有未逮。我知道,他家中未婚妻已經由人送去山東濟州與其完婚,今後他是有婦之夫,我自不會再與他有瓜葛。」說這話的時候,玉真公主的面上露出了深深的惘然,但隨即便突然展顏笑道,「對你說這些,只是起個頭。我受人之託來問你,你周圍眾人,大多不是家有妻室,便是兒女都不缺了,你便真的打算以克貴妻為名,一直這麼單身下去?」
不等杜士儀想出什麼由頭敷衍自己,她便擺手阻止道:「莫要學當年冠軍侯說什麼匈奴未滅,何以家為。你又不用打仗,再說了,你方才二十便已經官居左拾遺,如今又在麗正書院修書,前途不可限量,若不是那克貴妻三個字放着,多少人想着把女兒嫁給你。阿姊對我言說,玉曜雖有修道之心,可她不同我姊妹二人,縱使確實聰穎,能精通道典,可孤老終身未免可惜。你對她有過救命之恩……」
玉真公主接下來的那些話,杜士儀全都沒聽清楚,他只覺得又是震驚又是荒謬,金仙公主這是托玉真公主做媒?老天爺,倘若他知道當初王容拜入金仙公主門下還能有這好處,倘若他知道上次憤而去救人,而後還受了一場驚嚇,至今心有餘悸,卻能有這意外之喜,他是不是此刻應該仰天大笑三聲?
「杜十九郎」玉真公主說着說着,也發現杜士儀竟是走神了,臉上表情說不清怎麼古怪,她不禁開口喝了一聲。直到杜士儀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賠禮,她頓時嗔怒地喝問道,「莫非你覺得我姊妹二人做媒沒有誠意?抑或是,你嫌棄玉曜的父親雖出身士族,卻終究行商賈之業?」
「我哪裏敢。」
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