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宇文融都是在深深的懊悔和彷徨中度過的。
儘管天子並未第一時間罷相,但他在門下省原本是說一不二,可自從前一日早朝之後,那些拾遺補闕的態度就為之大改,更不要說往日從中書省過來時不得不對他恭恭敬敬的那幾個中書舍人了。每一個人的臉上仿佛都流露着幸災樂禍,甚至還有人拿某種憐憫的目光看着他。
因此,當次日一大早,他再次按照老時間踏着滿天星斗去興慶宮預備早朝的時候,就只見等候上朝的官員們默默讓出了一條通路,儘管也有人上前打招呼,但對比更多竊竊私語的,他怎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一個笑話?
隨着早朝時間的臨近,宇文融好容易方才打起精神來。照例從興慶門入興慶宮,隨着常朝的進程,他漸漸擺脫了那些患得患失,可是,中書省的幾樁要務過後,他身為如今門下省的最高長官,正要出列開口說些什麼,卻不防他身後有人低低提醒了一聲,卻原來是素來和他不睦的門下省給事中徐澄。
「宇文相國,一大早中書省有制書到了門下,回頭請相國過目之後批可。
就是這麼一失神,宇文融已經被尚書省六部搶去了話頭。而別人都知道宇文融恐怕還沒從昨天的打擊中回過神,各種曖昧的目光自然少不了。而當宇文融帶着說不出是什麼的心情,看到中書省轉來的制書時,他本以為自己應該驚怒,可不知道為什麼,心底唯有深深的失落。
「門下:事君之節,在於匪躬,為臣則忠,期於無隱。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宇文融,幸藉藝能,俾承推擇。往以封輯田戶,漕運邊儲,用其籌謀,頗有宏益。三遷憲府,再入禮闈,仍仗以謨,委其密勿。雖十旬八拜,一日九遷,方此超騰,彼未為速。庶違爾弼,朕則佇於昌言;謀而不臧,近頗彰於公論。交遊非謹,舉薦或虧,將何以論道三台,具瞻百辟?宜輟中樞之位,在外藩之寄。可汝州刺史。」
這一通文采斐然的制書,自然是出自中書省某個中書舍人知制誥之手,而如今送到門下,給事中和拾遺補闕那兒,料想是絕不會違背聖意的,他這個門下省的長官竟然要自己核准自己的罷相制書,簡直是當頭一棒。既然徐澄都已經知道,足可見應該有不少人已經提前知道了,可從昨日到今早,竟然就沒有一個人對他言語一聲就和他當初在戶部侍郎任上突然栽跟斗外放魏州刺史一樣,這次一樣是疾風驟雨。
最讓人心寒的是,李隆基完全沒有給他面聖陳情的機會,甚至連他此前那精心準備了好幾個月的定戶口疏,現如今還只是剛剛開始執行,連給他收拾善後的時間都沒有
天子心意已決,哪怕宇文融心底苦澀難擋,此時能夠做的也唯有用重若千鈞的手寫下了自己的簽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失魂落魄地離開門下省回到家裏的。他只記得自己舉薦的眾多人中,新任戶部尚書裴耀卿還至少還派人悄悄來見,安慰過他兩句,別的就只有寥寥數人表達過惋惜,但更多的……就如同他當日舉薦他們時,這些人仿佛全然以為應該,現如今他罷相貶官,那些人也全然不放在心上,仿佛他們連點頭之交都沒有。
他不是君子,所以做不到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並不是一定要有人為自己抗爭一二,可哪怕一句話一個眼神也好。便因為他宇文融因財計而為天子賞識,言利之臣四個字就一直跟隨到現在,連自己舉薦的人都對他心懷不齒
「相國。」
因為宇文融拜相之後,最愛聽的就是這兩個字,因而一個從者進了書齋時,本能地用了舊日稱呼。直到他見宇文融倏然抬頭,眼神中盡顯凌厲,這才嚇得一個哆嗦,慌忙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戰戰兢兢地說道:「相國,是雲州杜長史來了」
杜士儀?不是說和宋憬源乾曜去了朱坡山第見杜思溫嗎?既然那天他許以給事中之位時,杜士儀就多有推搪,昨夜又刻意留宿朱坡杜思溫的山第,卻又為何在今天別人都避他如蛇蠍的時候徑直來見他?
自己結交過的人不少,自己舉薦過的人也很不少,但宇文融總覺得杜士儀猶如霧一般令人捉摸不透。有時候會謹慎小心到和膽小沒什麼區別,有時候卻衝動剛直到無所畏懼,可事後再想想,杜士儀竟然經常是對的。想到自己為相不過百日便遭罷相,自開元以來,沒有比他更加短命的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