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州都督府位於靈武城中部的安仁坊中,除卻這座幾乎佔據了整個裏坊一半的都督府之外,其餘則多數是靈州都督府那些文官的居所。因為靈州的地理位置太過要緊,常常會面臨各種戰事,所以低階文官大多數都不會帶家眷隨行,各自賃屋而居,平日出入都督府也方便。
這其中,前任朔方節度掌書記葉文鈞的居所位於安仁坊東南隅,一邊緊挨着坊牆。他是朔方靈州本地出名的文士,受李煒辟署四年,先任巡官、推官,後來從來聖嚴手中接過了掌書記之任,素來以奏疏精到著稱。只是,和他那斐然文采相比,他的好色也是有名的。當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出身富家,囊中多金,又受李煒信賴,別人也就沒什麼話好說,於是,他在家中妻子過世之後,姬妾寵婢竟不下十數人。
然而,如今李煒貶官衢州,杜士儀接任之後,用了來聖嚴和其他幾個人,唯獨葉文鈞這個掌書記卻無人理會,而李煒也並未帶他這個掌書記前去上任,他自是心情極壞,連日都在家中喝悶酒。甚至就連往日最得他寵愛的幾個姬人和婢女前來安慰調笑,他都一概不耐煩地把人趕了出去。這會兒城中閉門鼓已經擂響,他照舊一杯一杯灌得酩酊大醉,醉眼朦朧之間,他依稀看到緊閉的書齋大門被人推開,緊跟着進來了一個身旁佩劍的高大將軍。
隱約認出那竟然是早兩天就應該離開了靈州的信安王李煒,葉文鈞頓時打了個激靈,渾身酒意一下子都給嚇沒了。他用手使勁撐着一旁的憑几,這才沒有讓自己滑落癱軟下來,但聲音中卻流露出一種難以名狀的顫抖:「大王……大王怎麼回來了?」
「不怕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你看到我就怕成這個樣子,難不成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不不不,我怎麼敢……」葉文鈞慌忙連連搖頭,待見對方冷笑一聲,毫不理會自己,他頓時使勁吞了一口唾沫。他很想努力思考一下此刻的情景究竟是怎麼回事,可他酗酒已經並非一日,腦子早就被酒精給麻醉得不好使了。當他突然聽到一聲機簧響,看到那形似李煒的人大馬金刀地坐下,隨即竟然從劍鞘中緩緩抽出了那把寒光湛然的寶劍,用手指輕輕摩挲着劍身,他終於再也抑制不住心頭恐慌,頹然倒在了地上。
「大王,不能怪我,真的不能怪我是洛陽有信使來,說是惠妃想要更立太子,說是壽王比太子更得陛下聖寵……大王想想,你立下多少功勞,可每次所得的賞賜才多少,不止是咱們這些親信,就連朔方軍中將士都常常不服氣……我是替大王不甘心,所以想如果有了定立東宮的功勞,大王一定能夠入朝拜相……大王,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我就是仿照大帥的筆跡寫了一封回信給武溫有,我真的不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
葉文鈞越說越是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到最後竟是伏地痛哭了起來:「如果早知道武溫有會是如此下場,我怎會有那個膽子嗚嗚嗚……大王,我對不住你,我真不是有心的……」
坐在那兒的虎牙聽到這連番哭訴,不禁暗自咂舌。他不過是按照杜士儀的吩咐,先行進門來試着詐一詐葉文鈞,沒想到甫一露面,酩酊大醉的葉文鈞就叫起了大王,而後他裝模作樣質問了一句,此人就一股腦兒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吐露了出來。可到這個份上,接下來的戲該往什麼方向去演,他就完全沒成算了,正想着是否就此拂袖而去,他就看到大門再次被人拉開,卻是杜士儀自己走了進來。這節骨眼上,他委實有些不知道是該上前見禮,還是繼續扮他的李煒。
而葉文鈞並沒有發現屋子裏多了一個人,而是自顧自地懺悔謝罪,到最後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當他感覺到有一隻手猛然間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時,他只覺得整個人都一下子僵了,直到耳邊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口口聲聲是不甘心信安王功高賞薄,你就不曾想過寫了這麼一封信後,你這個掌書記也可能因此飛黃騰達?」
「我……我沒有」本能地嚷嚷了這麼一嗓子之後,葉文鈞便絮絮叨叨地說,「我怎會是為了自己……若無大王,我還只是一介科場落拓士子,還在兩京孜孜不倦考取功名,怎會受到諸將禮敬,百姓稱道,不是的,我都是為了大王,不是為了自己……」
他反反覆覆念叨了很多遍,直到嘴邊突然有一個杯盞湊了過來,強行給他灌下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