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臘月,此刻又已經日上中天,坊市中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四處都是叫賣聲喧鬧聲。在這種車水馬龍的地方,縱使外頭街道上暢通無阻的馬車,在這種地方也沒法提高行駛速度。此時此刻,一輛黑漆馬車在三五從者的簇擁下在人流之中緩緩而行,馭者不時抬起馬鞭吆喝讓道,可卻始終收效甚微。而車廂之中,皮裘之外罩了一襲藍色袍子的一個中年人卻絲毫沒有挑起帘子去看外頭的情形,閉目養神盤膝坐在那兒,右手腕赫然是一串金黃色蜜蠟佛珠。
這等品相的蜜蠟佛珠,卻是價值不菲!
「郎主,已經到了。」
隨着外頭的喚聲,中年人方才睜開了眼睛。若非風雪天,他也不喜歡坐馬車招搖過市,而今天之所以如此,着實是下頭管事稟報上來的話讓他大為惱怒。此時此刻,踩着車蹬子下來的他看見一旁停了一輛牛車,忍不住盯着使勁又看了兩眼,這才面無表情地進了身前的酒肆。然而,才一踏進其間,目光不過在那幾個清一色整齊衣衫的從者身上一掃而過,他就聽得樓上傳來了一個嚷嚷聲。
「這就已經十道了!杜十九,居然還有?」
「都說了是秘藏食譜,這自然還沒完!」
這兩個顯見極其年輕的聲音一入耳,中年人便知道這應該就是正主兒。作為登封徐氏的主人,產業遍佈縣城之內乃至於河南府多地,正當盛年的徐繼也算是一個說一不二的人物,在官面上亦曾經交接了一些人。他很清楚,面對那些久經滄海的老狐狸該用什麼手段和態度,面對那些生性倨傲的世家子弟,又該用什麼樣的態度。然而,管事回來稟報所提到的京兆杜陵杜十九郎,卻讓他不得不犯了躊躇。
能夠和那位素來言行無忌的崔十一郎極其交好,總不脫也是性格相仿的世家子弟;然而,無論是自告奮勇帶頭捕蝗也好,還是其後給公孫大娘撐腰,將監察御史劉沼給噎得忍氣吞聲而去,抑或是拜入了赫赫有名的嵩山隱士盧鴻名下——所有這些都足以證明,那個杜十九並非一味飛揚跋扈的人,固然有些少年意氣,可為人卻也有獨到之處。如此之人,何必為了區區一個微不足道的吳九,和自己打擂台?
於是,他定了定神,便對着一個上了前來問話的崔氏家僕說道:「請敬告樓上杜郎君,登封徐氏之主徐繼求見。」
樓上的吳九正在小心翼翼給杜士儀抻紙,此刻聽到下頭那個聲音,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手也為之一抖。一旁的崔儉玄對此大為慍怒,可發現杜士儀及時收筆,並未污了這已經滿是淋漓墨跡的紙卷,他方才鬆了一口氣,少不得惡狠狠地瞪了吳九一眼道:「你小心些!」
說話間,下頭報信的人就已經來了。崔儉玄對這麼一個不速之客很不以為然,卻還是坐回了自己的位子,繼而很沒坐相地垂了雙腿,一手托着下巴。待到杜士儀開口吩咐,那人被帶了上來,他瞧見人也不過是兩隻眼睛一張嘴,頓時斜睨了戰戰兢兢抻紙的吳九一眼,隨即撇了撇嘴。
不就是個承接官府公廨本錢的,算什麼了不得的人物,用得着嚇成這樣子!
徐繼一上樓就看見了臨窗而坐的這兩個少年郎君。年長的唇紅齒白宛若女郎,尤其那一雙鳳眼讓人一見難忘,然而,如此一個美少年,卻偏偏很沒有儀態地雙腿胡坐,見着他就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通身上下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傲慢。一旁那個年少的卻頭也不抬在紙上專心致志地寫着什麼,而那個平日連求見自己都不夠資格的縣廨差役吳九,正畢恭畢敬地在旁邊為之抻紙,卻是連頭都不敢抬。
面對這種仿佛被忽視的局面,徐繼更是心中不快,輕咳了一聲便開口說道:「杜郎君,某便是登封徐氏之主徐繼。」
「敬請徐公稍候片刻,立時就完了。」
聽到杜士儀頭也不抬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語氣固然客氣,但實則卻顯見頗為輕視的話,徐繼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然而,還不等他開口發話,卻只見崔儉玄懶洋洋地開口說道:「你一口一個登封徐氏,不知道登封徐氏在天下郡望之中排行第幾?」
「十一郎!」杜士儀此刻終於一蹴而就,一抬頭就看到徐繼在崔儉玄那張刻薄的嘴下變成了豬肝紅的臉。知道崔儉玄拉仇恨的本事素來令人嘆為觀止,他立時開口把人叫住了,這才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