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長安城各條大街都已經宵禁的時候,宣陽坊北門卻無聲無息地打開,坊中武侯點頭哈腰地迎了一行人進來。為首的青年微微頷首,他身後一個隨從熟門熟路取了幾串錢打賞了,這十幾個人方才策馬沿着十字街緩緩而行。在這寂靜的夜色中,他們雖然因為有公務在身耽擱了,不得不犯禁而行,可若是縱馬疾馳驚醒了坊中居人,那自然就很不妥了。正因為放慢了速度,足足一刻鐘之後,他們方才抵達了自家烏頭門前。
儘管已經很晚了,一個隨從卻只是輕輕一叩門,大門立刻無聲無息地滑開了。應門的從者迎了一行人進來,這才關上了門。偌大的前院,早有人上前牽過了一匹匹馬,而為首的青年下馬後,快步進了正門。他還沒來得及問話,迎候他的青年從者便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他登時驚咦一聲,當即加快腳步匆匆往寢堂趕去。當到了那依舊亮着燈火的寢堂前時,他不由得有些莫名緊張,在門前輕輕喚了一聲後,得到裏頭的應聲,方才推門入內。
腳還沒邁過門檻,他就看到了正中坐着的中年婦人。雖說已經很久沒見着了,可如今乍一打照面,他只覺心情激動得無以復加,邁過門檻後竟是來不及掩門,三步並兩步奔上前去,就勢在對方面前跪了下來。
「阿娘,你終於回來了」
「哭什麼你自己都已經是當阿爺的人了,幸好錦溪帶着孩子去睡了,否則豈不笑話你?」口中這麼說,王容自己也是眼睛紅了。她一把攬住幼子在懷,隨即低聲說道,「之前你和你阿兄阿姊用盡辦法,讓我跟着你阿爺北上,卻留下你和你阿姊在長安城中擔驚受怕。幼麟,我和你阿爺最對不住的,就是你姊弟兩個,你阿姊小小年紀就被留在長安,入道為女冠,而你也是,小小年紀便要承擔那樣重大的責任。反倒是你阿兄,雖說戰場拼殺,可終究不用如此擔心背後的暗箭。」
「阿娘,不要這麼說我和阿姊從來都沒覺得苦,我只是有驚無險守了一次長安,阿兄在前頭打仗,一次一次全都是艱難險阻,比我們難多了。再說,阿爺又不是安享榮華富貴,這麼多年來還不是一樣南征北戰,阿娘跟着擔驚受怕,也吃了無數的苦。」杜幼麟把頭伏在母親的膝頭,好半晌才輕聲問道,「阿娘這次回來,還走嗎?」
「我也想和你說,就陪着你們這些兒孫不走了,可雖然很對不起你們姊弟,也對不起錦溪和孩子,可我不得不說,如今還不能確定。一日陛下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一日就沒有結果。而就算陛下死了,接下來總還免不了有人登上皇位,你阿爺這一次已經功高蓋主,今後的結局也許還少不了一搏」
對着自己的兒子,王容並沒有虛言矯飾。見杜幼麟並沒有太多的吃驚,仿佛預料到了這樣的情形,她方才言歸正傳道:「我本來準備在雲州等到你阿爺收復范陽,多陪陪師叔她們,緩一陣子再趕回來,可范陽那邊有些不好的跡象,我就急匆匆趕回來了。老了,路上還是用了大半個月,幸好叛軍使者這一路過來應該也不太容易,我縱使比他們慢,也不至於慢太多。」
母子重逢固然喜悅,但杜幼麟更知道,如今杜家看似烈火烹油,鮮花着錦,其實四周仍然隱伏危機,因此,他立刻收起了那些私情,擦了擦眼睛後,沉聲問道:「阿娘從范陽得了什麼消息?」
「你叔父杜望之自從接了雲中守捉使的位子,你父親又給他捎過信,所以通過往幽州送石炭的關係,一直有不少細作探子放在幽州。日前,他打探到史思明麾下派出了一路人抄小道進了河東,原以為這些人是在河東散佈什麼,豈料竟是往關中趕,雖然截住了幾個,可應該還有漏網之魚,所以我就立刻回來了。雖說具體為了什麼事還不得而知,但我猜測,如今幽州也就是范陽,已經落魄到只剩下數郡之地的窘境,史思明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難以一隅抗天下,只怕是已經有降意。」
「什麼」
杜幼麟遽然色變,幾乎騰地一下跳了起來。在母親責備的目光下,他總算是收回到了嘴邊的幾句痛罵,卻是憤憤說道:「安祿山此次叛亂,席捲河北,河南以及都畿道,關中甚至都為之動亂,陛下西逃更是讓長安以西的幾個州縣家家戶戶無不逃亡,事後安撫也不知道花費多少人力物力。不但如此,今年北方眾多州郡因為大戰連場,恐怕會顆粒無收,死傷更是無法計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