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陽坊杜宅卻是平靜無波。杜士儀不在,家中來往的只有親朋好友,杜幼麟也藉口要為師祖盧鴻守孝一年,很少出門,就連他和宋錦溪的婚事,也為此延後一年。可平靜卻不代表着消息閉塞,外間發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會在第一時間送到王容和杜幼麟母子的面前。當李林甫借着杜有鄰的案子興起大獄,大肆株連的時候,杜幼麟還曾經不忍心地跑去找過母親。
可對於他的提議,王容給出的卻是直截了當的回絕:「你阿爺才剛因為你叔父杜望之的事情和李林甫徹底鬧翻,可結果由此死了個吉溫,韋家被連根拔起,骨力裴羅生死不明,漠北回紇大敗,可謂是一樁大案風雲涌動,但這是因為,李林甫非要犯到他頭上來,他不得不用最凌厲的反擊,警告那些別有用心的人。這件事餘波尚未平息,現如今他又要因為一個八竿子打不着的杜有鄰出面力爭,他到底是邊鎮節帥,還是朝中言官?」
「可是,杜有鄰畢竟出自京兆杜氏……」
「京兆杜氏的人多了,你看看韋家被連根拔起的時候,那些個姓韋的人有誰出過聲?更何況你阿爺根本就不在長安,他此前正忙着奉聖命打回紇,誰也不能說他見死不救,要知道,如今的朝中可容不下什么正人君子」
「可阿爺當年不是人稱君子?」
「幼麟,你記住,別人說你阿爺當初如何鐵骨錚錚,如何諍諫無雙,你聽聽就行了,你的阿爺從來就不是一個君子。真正的君子,在這污濁染缸一般的朝中根本存活不下來。陛下已經不是當年的陛下了,你阿爺要是再如同當初為姜皎直言那般,再去犯天顏,他也就糊塗了。
再者,這些人有今天,自己亦是難辭其咎。杜有鄰替長女定下婚事的時候,就不知道好好考較女婿的品行,彼此性子不同就不知道互相忍讓?李邕與其至交,平素交友卻也不謹慎,開罪李林甫亦不自知,他雖冤枉,可也無可設法;裴敦復當年還曾經試圖構陷你裴師叔的兄長裴寬,本身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至於那柳鼽,為了一己之私陷害岳父,告其交構東宮,簡直是卑鄙無恥,死有餘辜」
此時此刻,想着母親這些話,正在習字靜心的杜幼麟不禁打了個寒顫,豆大一滴墨汁就這麼落在了紙上,污了一副幾乎快要寫好的字。他煩躁地將其捲成一團,扔在了紙簍中,又想起之前王容派人悄悄打點,把喬裝打扮的他送到大理寺中去旁觀那場大案最後審結的情景。
他不像長兄早年就上戰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慘烈的死法。天子說是開恩免杜有鄰和柳鼽之死,可卻下令重杖之後流配嶺南,在那凌厲的杖責之下,那不和已久的翁婿倆全都沒捱到最後,便雙雙喪命。而後,則是杜家和柳家被籍沒,家眷全都遭到流放,那絕望的哀嚎至今還仿佛縈繞在他耳邊。
他不知道自己那時候究竟是什麼臉色,也第一次明白萬一父親有所閃失,母親和自己,還有長兄和阿姊會遭到何等下場。
「小郎君,外間有宮中貴人來,夫人請您去會客。」
「知道了。」
如今杜士儀不在,杜幼麟身為人子,別處不去,高力士那裏卻還是要去的,這也是為了維繫這條直通天子的最好渠道。可他清楚,高力士待他親近如子侄,可終究身為內宦,絕對不至於在父親不在的時候,親自跑到宣陽坊杜宅來。於是,有些納悶的他出了書齋,見外頭等候的赫然是於將,他便連忙問道:「來的是誰?可知道所為何事?」
「是黎敬仁,至於所為何事,他卻口風很緊,承影親自前去伺候,一句都問不出來。」在杜幼麟面前,干將直截了當地低聲說了一句,見這位郎君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隨即就低聲說道,「夫人這些天一直都以臥病為由閉門謝客,見的只有崔家夫人,所以這次也就避而不見了。」
母親以養病為由閉門謝客,杜幼麟想也知道是免得有人因為此前的案子而聒噪。於是,他匆匆來到正堂,見黎敬仁不好好坐着等,而是背着手四下看,他連忙迎上前去,恭敬有禮地叫了一聲黎大將軍。
「小郎君安好。」黎敬仁的年紀當杜幼麟的祖父都有餘,每次相見總會笑稱一聲小郎君,此時也不例外。畢竟,他剛剛從漠北匆忙趕回來,得了杜士儀一筆大好處。「聞聽夫人最近一直都在養病,未知身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