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然而,無論如何,他都不想親自開口同意這樣的脅迫,只能目視陳玄禮,用別人難以察覺的幅度微微點了點頭。
陳玄禮跟隨天子多年,立刻明白了李隆基的意思。他倏然站起身來,對左右低低言語一聲,當即便有兩人衝上前去,一左一右抓住了楊國忠的胳膊,就這麼把人拖拽了出去。生死關頭,楊國忠下意識地想要開口求救,卻只見李隆基狀似不忍地別過腦袋,眼睛緊閉,絲毫沒有看他的意思。那一瞬間,他終於完全明白了過來。
怪不得李林甫屍骨未寒,李隆基便能夠將其黨羽子婿一一貶斥惡地,卻原來身為天子,一顆心本就是冷硬的,平日恩寵也好,其他也好,不過是需要用你,事後棄若敝屣也屬應當
完全絕望的他沒有再求饒,就這麼任憑別人猶如拖死狗一般將他拖了出去。在無數人喧囂鬧騰的夜色中,他被拖行了老遠,突然便只見眼前突然大放光明。這是一塊馬嵬驛中的空地,四周圍點滿了火炬,而一個聲嘶力竭求饒的聲音則是傳入了耳畔。他循聲望去,就只見韓國夫人楊玉卿的女兒崔氏正緊緊抱着一兒一女向軍士求饒,而在她身邊,赫然是生死不知的秦國夫人。
儘管他的妻子裴柔以及兩個兒子,還有楊玉卿不知所蹤,可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怎麼想都是凶多吉少
「求求你們,大郎和三郎都還小,他們已經沒了父親」
崔氏的嗓子已經完全嘶啞了,說話的聲音甚至連周遭的人都聽不到。然而,她的披頭散髮狼狽不堪沒有激起將卒們的同情,反而讓更多的人想到了太子李亨的死訊。而據說,廣平王和建寧王也已經被鴆殺了。也不知道是誰大聲嚷嚷妖妃惑主,原本就喧鬧不堪的人群頓時更加吵吵嚷嚷了起來。很快,這樣的呼聲就傳到了陳玄禮的耳中,讓他又為難又不安。
他剛剛在天子面前故意略過楊玉瑤,就是因為不想背上脅迫君王的惡名,畢竟,楊國忠只不過是個竊據相位的跳樑小丑,可楊玉瑤雖然曾經是寡婦,卻畢竟是天子的枕邊人然而,在將卒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下,他只得勉為其難再次去求見李隆基。才到門口,他就只見楊玉瑤跪在天子腳下苦苦哀求。
「三郎,國忠早就識破了安祿山的狼子野心,他有什麼錯,分明是陳玄禮要借着軍中譁變為藉口要殺他妾身的姊妹和外甥女全都被亂軍帶走了,這其中還有兩個尚不懂事的孫輩,她們又何其無辜三郎,如若這個時候答應了亂軍的要求,下一個便是我,再下一個就恐怕是三郎這些譁變的亂軍一定只是一小撮人,一定只是陳玄禮煽動的一小撮人,只要三郎肯出面振臂一呼,一定會有忠義之士挺身而出的」
陳玄禮本想照顧一下李隆基的心情,隨便找個侍女打昏之後換上楊玉瑤的行頭,冒充一下淑妃,也好安定人心,如今聽到楊玉瑤在這等時候反而血口噴人倒打一耙,一貫脾氣很好的他頓時火冒三丈。一把推門闖進去之後,他便推金山倒玉柱跪了下來。
「陛下,外間將卒群起高呼,楊國忠奸相該死,淑妃身為寡婦,妖媚惑主,也一樣該死懇請陛下痛下決斷」
看到陳玄禮闖進來,楊玉瑤本是又驚又怒,可聽到他說外間亂軍竟然還要殺自己,她頓時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恐懼之中。本就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她下意識地抱住了李隆基的腿,梨花帶雨地哭訴道:「陛下,妾自從入宮以來,盡心盡力,何嘗有過半分不敬?陛下就算不憐惜我,也請顧惜顧惜我們的女兒,太真若是在天有靈,看到楊家竟是被人逼到了如此光景,她可還能安心?」
在這種時候,突然聽到楊玉瑤連稱呼也變了,甚至提到死去的妹妹玉奴,李隆基頓時愣住了。人死如燈滅,這麼多年來,他早已漸漸淡忘了那個倩影,可如今被楊玉瑤的話頭一勾起來,佳人的一顰一笑,薄嗔淺怒,全都如同走馬燈似的在他腦海中轉個不停。低頭看了一眼平日裏嬌媚可人的寵妃,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換成是玉奴,即使外間那樣風雨欲來,也不會在此時此刻如此哀哀求饒。
那個道號太真的女子,嫵媚多姿之中,卻有一種天然的倔強傲骨
見李隆基竟是呆呆怔在那裏,陳玄禮又聽見外間的各種喧譁聲越來越大,就算他想要放過楊玉瑤,恐怕都不可能了,他只能咬咬牙,再次重重叩首道:「請陛下痛下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