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這麼一問,柳乘風心裏頭卻是樂了,打起精神起身離座,大剌剌地走到那裝裱的行書之下,仰着頭注目片刻,道:「微臣不才,只見過王右軍《蘭亭序》的拓本,乍看之下,那蘭亭序中的章法仿佛如天生麗質,翩翩起舞,其舞姿之美是無與倫比。想當年蘭亭修禊,使右軍觸悟山水之美、宇宙之玄和人生的真諦,因而一氣呵成,揮寫下那千古傑作,故而他的筆法能注毫端而天趣自在;也因為他筆法精嚴,故能使筆底如行雲流水而形神兼具;揮寫之間達到高華圓融的境界。」
柳乘風搖頭晃腦地誇了王羲之一通,心裏卻是想,自己越是推崇王羲之,而故意將朱佑樘的摹本當作是王羲之的真跡,這馬屁拍起來,當真是無形無跡,正中皇帝的下懷,原來我柳乘風,居然還有做饞臣的天賦。
柳乘風繼續道:「王右軍的行書風格,講的是平和自然,筆勢委婉含蓄,遒美健秀。陛下且看這一幅《十個七貼》,也是平和自然,筆勢含蓄,剛健而又秀美,尤其是這佈局,堪稱天下無雙,字裏行間,宛若弈者布子,曲靖分明,井而有序,這樣的筆力,這樣的手法,自兩晉到如今,又有誰能臨摹得出?」
柳乘風正色道:「微臣敢以人頭作保,這幅《十個七貼》,必是真跡無疑!」
朱佑樘笑了,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道:「想不到你還懂得行書之道,朕也看過你的行書,很好。不過你再看看,這《十個七貼》到底是真是假。來人,將這書貼取下來給柳愛卿觀看。」
兩個小太監連忙搬了個小錦墩來,將這書貼取下,放在柳乘風身邊的書案上,柳乘風也不客氣,過去仔細端詳了一陣,才故意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啊呀……」
朱佑樘在旁含笑:「怎麼?柳愛卿何故驚叫?」
柳乘風摸了摸這紙質,一副頹然的樣子道:「微臣真是該死,想不到這字帖竟是假的。」
「哦?你又如何得知?」朱佑樘覺得,眼前這個錦衣衛百戶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跟他對談,讓朱佑樘有一種從身到心的輕鬆,平時他不苟言笑,今日卻是笑聲連連,如沐春風。
柳乘風汗顏道:「這字帖已深得王右軍的精髓,微臣原以為是真跡,只是看了這紙質,才知道原來看走了眼,這紙兒是玉版紙,只有從宋開始流傳,右軍先生是兩晉時的人物,這字並不是他寫的。陛下,微臣斗膽想問問,這字帖到底是何人所作?古來的書法大家,微臣最推崇王右軍,能將這王右軍的字模仿到這個地步,便已是驚世駭俗了,只是不知這高人健在不在?若是健在,微臣便是厚顏也要去拜謁一下。」
柳乘風擺出一副很是推崇和感觸萬千的樣子,大大方方地問。
若是別人,朱佑樘一定覺得這人無禮。可是柳乘風這一副急不可耐要追問的樣子,卻令朱佑樘心中大喜,他心中想:「若是讓他知道這摹本是朕作的,只怕會駭然失色吧。」
朱佑樘微微一笑,道:「臨摹前人的行書,又算什麼本事?這樣的人,我大明多不勝數,你又何必追問人家的姓名?」
朱佑樘的這番話,有點兒謙虛的意思,意思是說自己怎麼能與王右軍相提並論,被人推崇,實在有點汗顏。
可是這時候柳乘風的眼睛瞪大了,氣呼呼地道:「陛下豈能說這種話?這樣的人,舉世無雙,雖是拾前人牙慧,可是古往今來,能拾到王右軍牙慧之人能有幾人?陛下不肯說也就罷了,又豈能如此貶低這樣的高人?請陛下收回自己的話!」
都說君無戲言,君王開了口,哪裏有收回的道理?再者說這大明朝旁敲側擊暗諷皇帝的臣子也不是沒有,不過像柳乘風這樣一副要和皇帝拼命的架勢請皇帝收回成命的只怕一個都沒有。
那些個小太監,弓着身子聽到這句話,真以為自己是聽錯了,都是一副愕然的樣子。
誰知柳乘風越是激動,越讓朱佑樘生出滿足和欣賞,一方面是自己的行書被柳乘風認可,在他看來,柳乘風並不知道這贗品是自己所作,那就更談不上刻意討好了,所以柳乘風這一番話的作用,比起朝臣們的稱頌在朱佑樘眼裏要真摯得多。
另一方面,柳乘風能直言不諱,為了『自己』的作品而與自己爭辯,在朱佑樘的心裏,便已經認定了這個錦衣衛百戶是個耿直的人,否則也不會為了一個書法而與
第九十三章:君臣奏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