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喊殺聲震天的當口,這種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張作相不及多想,只緊緊跟隨秦時竹上前,但跑了一會之後,發現秦時竹並無身先士卒之意,反而就地勒住韁繩,掏出一樣物事查看起來——哦,那是望遠鏡。瞧這模樣,不像是大清慣用之物,倒像是洋人才有的貨色。
看他這番模樣,另一個問題又湧上張作相的心頭:從告警到突擊,不但秦時竹沒有詢問賊眾究竟有多少人,便是陸尚榮、夏海強等人亦不曾問起,難道他們對匪情已了如指掌?又或者他們自信滿滿,有多少土匪都不在話下?
還有,秦時竹身為統領,方才領兵衝擊時一馬當先,等真到了真刀真槍乾的時候,怎麼又躲在了後面?要是張雨亭面臨如此局面,肯定二話不說衝殺在前……
這兩個問題一直在他腦海里盤旋,按照他平素的火暴脾氣,說不定此時已經奮不顧身地衝殺上去了,但自從前次秦時竹造訪後,張作相深受張作霖訓誡,凡事小心,什麼問題都留了個心眼,今天這一次前後所用的心計可抵得上以往幾年動的腦筋。
「烏合之眾,不堪一擊!」秦時竹輕蔑地一笑。
「秦統領大將風範,指揮若定,這點毛賊自然……」
「張老哥怕是說我躲在後面不去掠陣吧?」
「哪裏,哪裏,卑職何敢?」張作相被人瞅見了*,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感覺麵皮上都在發燒,幸好是在夜裏,看不出半點端倪。
「衝鋒陷陣、率部突擊本不是秦某所長,何必越俎代庖?」秦時竹微微一笑,「就如高祖劉邦模樣,某不善將兵,惟善將將耳……」
張作相文化不高,識字不多,但對野史逸聞的耳濡目染卻不少,劉邦、韓信其人其事算是耳熟能詳,既然秦時竹如此說,他再也按奈不住,便道,「敢問大人,方才為何不將鎮子團團圍住再行動手?這一番全軍突擊,固然勢如驚雷,出其不意,但賊子潰散之後更難收拾……」
「若以殲敵而論,自然以團團圍困最佳,但現在高羅鎮淪陷,全鎮百姓性命無不掌握賊手,若不給其一條生路,只怕匪眾負隅頑抗,甚至以百姓為質,那時該如何?若以除匪而害生民,非秦某所願……」
張作相沉默不語,若有所思:清朝武官,素以殺戮為能事,巴不得誅殺匪眾越多越好,甚至不惜殺良冒功,哪裏會顧忌百姓生死?何況像今日這般情形,即便百姓有所死傷也完全可以推在土匪身上,秦時竹的言語到底是迂腐還是大仁大義?
戰場瞬息萬變,可不容如此多想。望遠鏡的視野里,巡防營勢如奔雷,如一杆長槍直插敵陣而去。土匪雖然人數不少,但整個架勢卻如湯潑雪,當者無不望風而逃,無一匪敢就地還擊更無一匪敢反衝殺,只剩一片哀嚎。夏海強、陸尚榮一路追殺過去,土匪恨就恨爹媽少生兩條腿,顧不得劫掠的財物,顧不上擄掠而來的大姑娘、小媳婦,甚至顧不得自己的槍械、馬匹,只管奪路而逃。逃得慢的要麼被巡防營趕上解決,要麼慌不擇路躲進民居。鎮上百姓早已將他們恨之入骨,眼見土匪落單,更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膽大的早就用上了鋤頭、扁擔解決,膽小的也敢向巡防營指明土匪藏身之處,自然一抓一個準。
不消一刻鐘,原本盤踞鎮上的千餘土匪早就四散潰散,夏海強等人殺得興起,將部隊分散成小股後繼續追殺,到了天亮時分,實在追不上才悻悻作罷。
秦時竹在衛隊的簇擁下進了鎮上,張作相放眼望去,只見遍地狼藉、一片蕭瑟,不少地方還橫七豎八地躺着不少土匪的屍體……一個好端端的高羅鎮僅僅一天一夜就變成了誰也認不出來的破敗景象。鎮口跪着一溜百姓,臉色木訥,眼神呆滯,說不出的哀愁可憐。
「我是新民府巡防營統領秦時竹……大家不要怕,土匪已經被我們打跑了!」
原本鴉雀無聲的人群忽然「轟」地一聲炸開了鍋,說什麼的都有,許多人拼命磕頭,各種各樣的哀嚎、哭泣、憤怒全都綻放開來!
「秦大人……」
「官兵來了……」
「秦統領救了我們呀……」
「我可憐的閨女呀!」
「那天殺的,挨千刀的土匪啊……」
看着巡防營官兵押解過來的被俘虜的土匪,很多人壓抑不住自己,從地上直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