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四,大軍再起行,至巳時晌午抵達涼州城南郊五里的馬城河岸,宣崇文派人在前引路,領回鶻軍七千騎先過河,然後率鎮遠軍三個步團,李師問、史德遠各領一個步軍,總共七千五百人跟着過河,先行出發。章鉞、侯章則與回鶻仳羅子在河岸邊敘話送別。
太陽正在半空,河邊風很大,這讓陽光撫過臉面的暖意降低了不少。不知不覺,河堤楊柳枝條泛青,已長出了密密的淡黃嫩芽,遠處河面波光粼粼,近處河水卻很清亮,映出了人的倒影。
仳羅王子沒有走的意思,章鉞二人自然只好相陪,但卻找不到什麼話說,這是個官場人情禮儀的事,實際當然沒什麼交情了,甚至各懷心思。
仳羅王子二十來歲,身材高大結實,但皮膚卻很白淨,嘴唇很紅,眼窩有點深陷,鼻樑高挺,雙眉細長帶着柔和,不太像是個戰場上剛硬的軍人。他低頭看着河面出神,半晌抬頭看向侯章微微笑笑,目光又飛快移向章鉞,終於開口問道:「章將軍!你崇信佛陀麼?」
「佛陀?知道點,不太崇信!我是個無神論者,抱歉!」章鉞微笑道。
「你為什麼不信呢?佛陀能給人生存下去的信心、給人活下去的希望,你知道嗎?我父汗沒有即位前過得也很苦,東躲西藏,朝不保夕,後來躲到甘州南的祁邊城才得定居下來,我小時候放過羊,上山打獵,下河叉魚,後來做皮匠活兒也能養家,我覺得那才是真實的生活。」
仳羅王子神情帶着一絲抑鬱,絮絮叨叨的說得章鉞莫明其妙,暗自無語,搞不懂他究意要說什麼,只得附和道:「小民有小民的活法,在你們叫牧民,對吧?可如今你登上高位,要負擔更多……」
章鉞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多了,馬上就打住。卻聽仳羅王子笑道:「章將軍所言甚是,王子的名位對於我來說,本就是負擔,可父親只生了我一個兒子,妹妹是不能繼承汗位的,沒有辦法,我必須要擔當大任,但我並不是好戰的人,希望我們將來不會兵戈相向!」
「我也不希望,若真有那麼一天……」章鉞一句話沒說完,便聽仳羅王子接口道:「我將全力以赴!」
「大丈夫恩怨分明!好!」侯章聽得大笑起來,他當然明白,回鶻這次沒有出戰,可未必是什麼好心,他們也沒做好大戰的準備,景瓊可汗即位時日還短,汗位也還沒坐穩。
而且甘州回鶻和折逋氏也是世仇,互相難以盡信。可甘州回鶻為什麼又來?當然是來亮亮獠牙,亮亮底限的,所以只好把握在一個度,表示亦敵亦友。作為甘州未來繼承者,戰與不戰,當然不會草率,更不會是感情用事。
「也許有,也許沒有……誰說得清呢?對於朋友,我們歡迎。對於敵人,你懂……」章鉞打着哈哈冷笑,心裏暗生不屑,甘州回鶻了不起能動員五萬騎,如果大周騰出手來,輕鬆平了。
說到底,當年的回鶻與吐蕃一樣,借着和親的名頭,遇上大難了就攀親戚關係,搶中原李唐的土地立足,然後就賴着不走,還不服管束……全力以赴也不過如此,頂天能有二三十多萬人口吧。
送走了這瘟神,章鉞與侯章、韓志平率兵五千從臨時搭建的浮橋過河,與沈念般、崔虎心、王廷翰、周建章等五千多人馬會合列隊緩行,到南城門外,只見城門前兩邊大道上,跪了長長的兩排破衣料衫的人群。
其中有不少以灰麻布包着花白髮髻,身着粗布麻衣,拄着鳩杖的老者、青壯,帶着小孩趴伏在地,額頭緊緊貼着地面。而城門正前,一群蕃人官吏和蕃僧也跪在地上,打着各色儀仗,也不知搞什麼鬼。
「王師終於來啦!這次是真的啊!老漢兒終於可以高枕無憂啦!」一名老老喜極而泣,忽然站起來顫顫巍巍地沖向紅袍黑甲的周軍士兵們,老遠就一個踉蹌竄上前,快爬幾步抱着一名士兵的軍靴,把老臉貼上去一陣猛蹭,嘴裏兀自怪叫大呼個不停。
章鉞似乎明白了什麼,翻身下馬上前,扶起那名老者好一陣安慰才讓他回去,轉過身來面對近萬蕃漢士兵們,一臉肅穆地大聲吼道:「弟兄們!你們看到了嗎?涼州在我們的手中收復了!父老鄉親們得救了!這就是我們軍人的使命!也是屬於我們的榮耀!知道我們為誰而戰嗎?「
」我們為自由而戰!為使命而戰!為榮耀而戰!為帝國而戰!」
第0361章入城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