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四十九天再次見到郝英良,韓博幾乎認不出來了。
印象中的他雖然壞事做盡,但眉目如畫,丰神俊朗,風度翩翩,不管遇到什麼事,不管在什麼環境下,都想保住他那點所謂的尊嚴。
此刻的他比上次見面時整整瘦了一圈,曾經那一頭精神的短髮成為了歷史,因為放療引起脫髮,變成一個光頭。手術和放療的副作用不只是脫髮,噁心、嘔吐、發熱、免疫力下降……整個人顯得無精打采。
因為喉嚨插着管子無法說話,他給杜茜寫了許多紙條,病床上、床頭柜上全是,一塵不染的地面上都掉了好幾張。
「不好意思,手術那天我應該過來的,可惜太忙實在抽不開身。」韓博把鮮花遞給杜茜,微笑着坐到床邊。
郝英良露出一絲笑容,順手拿起筆在固定在架子上的紙上沙沙沙飛快寫下兩個字。韓博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低頭一看,原來寫的是「謝謝」。
喉部鱗癌,病變部位在喉嚨,他不是現在無法說話,估計今後都無法用語言跟別人交流。
自己說一句,他可能要寫半天。
韓博不想那樣,乾脆接過筆,寫道:「醫生說手術很成功!」
「醫生全這麼說,他們指得是手術本身,不代表做一個成功的手術就沒事。」韓博用這種方式交流,郝英良心存感激,飛快寫下第二行字,擠出一絲不無自嘲的笑容。
手術成功不意味着不會復發,一旦復發問題可能比手術前更嚴重。
這家奢華至極的醫院是不會輕易讓病人死的,收費如此高昂,如果病人死了他們怎麼賺錢。
韓博暗嘆了口氣,又接過筆。
「活着我討厭,死了我傷心。你不是很厲害麼,被判死緩都能跑南非來跟我示威,有種給我好好活着,我還打算卸任時把你帶回去繼續服刑呢。」
「再厲害還不是栽你手上,被你逼得像條喪家之犬,結果還沒能跑掉。不過想把我再送進去估計沒那麼容易,吃一塹長一智,不會再給你機會的。」
聊的內容實在令人厭惡,可是丈夫明顯比之前精神了許多。
或許這是激將法,杜茜下意識看了韓博一眼,繞過病床坐到丈夫身邊。
確實是激將法。
韓博笑了笑,再次拿起筆,寫道:「感覺怎麼樣?」
郝英良艱難地回頭看看杜茜,兩口子真是心有靈犀,杜茜咬咬嘴唇,起身刻意撫摸了一下微微隆起的腹部,又用意味深長的目光跟韓博對視了兩三秒鐘,才很不情願地走出病房,輕輕把門帶上。
「生不如死。」
妻子不在,郝英良可以「暢所欲言」。
這四個字,看着真扎心,韓博深吸口氣,寫下:「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如果一點痛苦都沒有,那還能叫病?」
「病跟病是不一樣的,自己的病自己知道,不管花多少錢,不管接受什麼樣的治療,也就是苟延殘喘。現在真是生不如死,每次必須吞咽的時候,地獄般的疼痛如潮水一樣湧上喉嚨,時的感覺像是有一把鈍刀子在割。」
郝英良一臉痛苦,等韓博看完撕下剛寫滿的紙,且很默契地揣進口袋,又寫道:「物慾橫流的世界讓我們活的沒尊嚴,現代醫療讓我們死的也沒尊嚴。作為人,對於生命,對於生活,我們能選擇的又有多少?」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他不止其言也善,他對任何面對死亡甚至有幾分感悟。
「但卻這是我們之所以活着,為什麼活着的原因,為了夢想而努力,包括有尊嚴的活着和死。」韓博寫下一行字,輕輕拍拍他肩膀。
「我也想積極去治療,但用他們的話說我的病已經到了第四期,什麼是第四期?就是沒有第五期了。」
面對死亡,郝英良沒有多愁善感、自艾自憐,想想又寫道:「國內的老朋友,包括到南非結識的新朋友,知道癌症的事總是問為什麼偏偏是你,你才三十多歲!他們是同情,但為什麼偏偏是我,這個問題多愚蠢啊,宇宙都懶得答一句,為何不可以是我?」
「生老病死,自然規律,我也有這一天,只是早與晚的事。」他願意聊死亡那就陪他聊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