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今年已經四十六歲了。
從一國輔政的角度來看,他還算十分年輕。然而從容貌上看,他卻早早就生出了老年斑。壓在他肩膀上的重擔實在太重,以至於腰椎也已經彎曲,若不是有意挺直腰杆,就像個蜷曲的駝子。
面對眼前這個十一歲皇帝,索尼心中只有遺憾。
按照滿洲人的習俗,如果順治今年哪怕再大三歲,身高超過五尺木杆,也會被認為是個成人。作為成年的皇帝,就可以親自披掛上陣,通過戰爭來培植自己的威信,將權力再次從旗主手中奪過來——應該比先帝時候更簡單些,到底先帝給福臨留下了兩黃旗精銳。
然而現實是福臨只有十一歲,甚至連上馬都得踩着阿哈的背脊,更別說行軍打仗了。三年之後,就算明軍沒有打過來,羽翼豐滿的八旗旗主也不會讓手中的權力再次被人奪走。
想到這裏,索尼又為多爾袞感到不值。
如果多爾袞不是在遼西走廊丟了自己的主力牛錄,也不至於衰弱得放棄皇權。正是因為多爾袞對皇位死心,轉而經營自己的私旗,年輕的清國朝廷才會這麼快地分裂。
「皇上可還記得老奴曾與皇上說過?當年薩爾滸之時,明國兵馬何其之強?四十萬大軍來攻我大清!其時我大清不過佔據建州左近貧瘠之地,朝不保夕,哪裏想過能敵明軍大隊兵馬?
「然而,薩爾滸一戰擊潰尼堪數十萬人!竟能獨佔遼中。此戰之後,遼瀋亦是堅城深壕,想來只怕是萬難攻克。誰知老汗一日間便攻入瀋陽,次曰便攻下遼陽。遼東七十餘堡望風而降,如此豈是人力所能為之?實在是天意眷佑!」索尼說得興起,自己都激昂起來。
福臨卻仍舊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再次回到剛才的問題:「那,明軍會打過來麼?」
索尼頓時有些無趣。只得道:「如今就看我大軍能否將尼堪堵在海州了。」
福臨大約知道海州的位置,距離瀋陽也不算太遠。之前他兩次都走了瀋陽海州一線,快則三日,慢則五日,若是按照明軍的行軍速度,恐怕還要更快。
「明軍到海州還有多遠?」福臨又問道。
索尼磕了個頭。沒有答覆。
也不遠了,現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傳回捷報,看來遼西遼南兩個方向的明軍都沒有被擊退。
這種局面只能怪多爾袞,擅自集結大兵挑釁明軍,典型的飲鴆止渴,非智者所為。
「索尼巴克什。」福臨的聲音更低了,「如果朕不當皇帝了,他們是不是就不來了?」
索尼心中一轉,已經知道了宮中的意思。定然是那位垂簾聽政的皇太后與人討論過遜位求和的問題,傳到了少年皇帝耳中。
「皇上,其實有些事……我大清與明朝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索尼緩緩道:「當年老汗時候,恩養遼地漢民三四百萬之多。但這些漢民不知感恩。反與我滿洲為敵。老汗便將他們依律問罪……」
福臨打斷道:「鰲拜與朕說過,是我滿洲將這些尼堪盡數殺了,所以遼地才能為我滿洲所有。」
索尼又磕了個頭,心中暗道:這鰲拜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殺人的事有何好宣揚的!只想着殺人的時候暢快,殊不知皆是我等日後的血債!
「索尼巴克什,朕倒覺得,若是漢人們都不喜歡歸我們管,我們走便是了……」福臨又道。
索尼苦笑:「皇上,咱們原本就是從極北苦寒之地走來的,難道再回去麼?那裏可是連糧食都種不活的。」
「咱們滿洲人可以吃肉啊。」福臨道:「既然漢人不知感恩。咱們也不養他們了,讓他們留在這兒就是了。咱們滿洲人都會打獵,都可以吃肉,又不用吃糧食。」
索尼只敢在心中一嘆,暗道:若是真的一走了之。一了百了,我也不願意在瀋陽死耗。可惜啊,你終究太小,不知道如今的滿洲人已經不可能再回到茹毛飲血的時候了。
「皇上,漢人有句話,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索尼道:「這話的意思就是,天底下全是他們皇帝的土地,這土地上的人全都是他們皇帝的臣子。咱們若是放棄了瀋陽,他們就會追到老城;咱們若是放棄了赫圖阿拉,他們又會追到寧古
五四六 幾度戰血流寒潮(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