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四摸着繩索,心中數着路過的軍法官數量。他聽說現在軍法官也擴了人手,由各部主官推薦訓練一絲不苟,性格堅毅的士兵加入,官面上叫憲兵,私底下大家都還以「軍法官」稱呼,頗有些一入憲兵營就成了軍官的意思。
這些戴着「憲」字臂箍的軍法官,多半就是憲兵吧。
劉老四心中暗道。他正想着,突然前面的人走得慢了起來。
走在劉老四前面的隊側身抬起一隻手,示意身後的劉老四慢下來。劉老四往前又緩緩蹭了兩步,停住腳,身後也陸續傳來停步後的輕微雜聲。誰都不知道在往哪裏走,更不知道為什麼要停,只是數月的紀律訓練讓他們堅定地服從了命令。
很快前面便有人從兩隊中間走了下來,往兩側的兵士手中塞了乾糧。劉老四努力睜大眼睛,借着隱隱變成青紫色的天光,看清了那人原來是營中的民夫。
民夫一邊發了乾糧,一邊干硬地說着:「趁熱吃。」話音還沒飄出兩步遠,人已經往前又走了。
劉老四輕輕捏了捏發給自己的炊餅,已經涼了,好在還沒發硬,只是不知道「趁熱吃」的「熱」在哪裏。他取下鞓帶上的椰瓢,取下塞子,大大咬了一口炊餅,灌進一口涼水。冷食冷水讓他精神一振,趕路時尚存的三分困意也頓時煙消雲散。
原地休息了片刻,黎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終於過去了,天色漸漸由濃黑轉變為青紫,繼而露出了死魚肚子一樣白光。夜露早就打濕了衣褲,如今天光一現,才發現整個天地之間都有一團團濃濃白霧。
——這麼濃的霧。就算生火造飯都沒人能看見。
劉老四對於「趁熱吃」的冷食仍舊有些耿耿於懷,心中腹誹一聲。
在這濃霧之中,前面的隊伍很快又動了起來,終於又要走了。
……
「各局隊應該到位了。」佘安站在司總大帳前,身上的魚鱗甲上掛着露珠,輕輕一抖便沙沙落了一地。
他從下令夜行軍便站在外面。拿着族中長輩賜下的千里鏡,努力地想看到自家部隊的東向。然而黑夜徹底吞沒了部隊行徑的痕跡,這讓他在失望之餘又有些欣慰——自家人都看不到,更何況敵軍呢。
「把總,夜間行軍還是有些冒險了吧。」訓導官低聲問道。
「走都走到這一步了,說這個有什麼意思。」佘安硬生生頂了回去。
訓導官乍看有些監軍的味道,但實際上權力極小。就如黔之驢的故事一般,各隊主官開始時十分敬畏這些「監軍」,時間久了便發現這些人不過是虛有閹人的名聲。並無權宦的威能,後來便理所當然視作下屬,毫無最先那般拘謹。
那訓導官見主官心中不爽利,連忙賠笑:「卑職也就是那麼一說,將軍用兵如神,定然不會有錯的。」
佘安皺了皺眉頭:「我只是個做決斷的,這具體計劃也是參謀們的主意。」人在危險環境中必然要抱團。參謀制度正是為這些從未打過仗的軍官提供了抱團的機會,用集思廣益來彌補經驗不足的缺陷。
訓導官和軍法官都要列席軍議。只是不發表意見。見佘安今天不甚好說話,這宦官也不多言。只是看着對面的山坡上。
那面山坡正對闖賊大營的側翼,若是兩軍對戰正酣,有一支奇兵從山上殺下來,從側面撕裂闖賊陣營,闖賊必然崩潰。
不光是闖賊,佘安絕不相信在這樣的夾擊中還有能夠穩住陣腳的精悍強兵。問題就在於這小山崗上也有闖賊設下的一個百十人的寨子。絕不會白白讓給官軍。唯一的辦法就是在夜裏發兵繞到這座小山背後,在大軍正面攻擊敵營大寨的時候,山上的奇兵殺出,先拔了敵軍的小寨子,然後整隊從山上殺下來。
若是戰況不利。此舉便能扭轉乾坤。若是戰況順利,此舉便能更快擊潰闖賊,甚至可以直接越過敵軍營寨,截斷這支闖賊的後路。
雖然也有參謀提出這種戰術不應該是先鋒的任務。本司的任務只是與敵軍交戰,探明虛實,為大軍提供戰鬥力數據,好進行推演。否則空口白牙說一個東宮侍衛可以打十個闖賊,誰信?誠如太子一直說,掌握信息才是制勝關鍵,當前這一戰正是為了取得足夠的信息,而非單純取勝。
一二零 男兒賭勝馬蹄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