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展煉以餘光掃到了太子一行人過來,卻是連眼睛都沒斜一下,只是盯着每個受訓兵士的動作,時不時呼喝兩聲加以糾正。如今戰鼓急促,訓導官已經開始在做戰前動員,許以各種豐厚軍功獎賞,看來離打仗真的不遠了。
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要想將一個普通人練成高手實在是不可能的事,但要是訓練成強壯的兵卒,卻也勉強夠了。悟性好的自然能夠領悟深些,悟性差的也能知道個大概,起碼能夠理解一槍刺出去如何收回來省力,再如何迅速刺出第二槍。
真正上了戰場,人會因為腎上腺素分泌而忘記疼痛,力量增強,但也會導致身體肌肉緊繃。只要肌肉一緊,能量消耗就大,人就容易疲憊,甚至有人會在戰後活活脫力而死。實際上一旦兩軍相接,擂鼓交戰,距離不過百步,弓箭最多射出三輪。長槍兵也是刺出幾槍的功夫,不是自己這邊潰散了,便是敵人潰散了。諸如捉對廝殺,從早到晚打得天昏地暗……那只是戲曲話本里的故事。
朱慈烺很清楚,後世的職業拳手一個回合不過三分鐘,那還包括了互相試探和迂迴周旋的時間。戰場上可是不會有那種閒暇,甚至連照面都沒看清,已經槍出槍退,倒下了一個。
純粹是爆發力的使用。
看着眼前這些士兵充滿了爆炸感的刺殺、輪圓、挑扎……每一擊都是為了戰場殺敵而訓練的。
「殿下。」閔展煉等朱慈烺走到了身邊,方才轉過半身,行了個東宮簡化後的軍禮。
軍情如火,一如軍營便是戰場,時間就是性命,哪有將性命浪費在行禮上的道理。這是東宮反覆宣揚的基調。就算是禮臣們也無從反駁,只能說「禮不下庶人」。然而人的慣性很大,有閔展煉這般不願下跪的,也有人不跪不舒服死,只能以當時情形來決定該行跪拜禮還是軍禮。
「操練得如何了?可堪一戰麼?」朱慈烺問道。
「蠻力還沒化盡,但是對付一般的流賊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閔展煉十分自信。
朱慈烺轉過身對陳德道:「教兵之法。練膽為先;練膽之法,習藝為先。藝精則膽壯,膽壯則兵強。這也是俞武襄最為強調的。」
陳德點了點頭,終於忍不住問道:「閔教習,敢問一聲,這些兵士明明都是新卒,為何能練出血氣。」
「這不是血氣。」閔展煉看朱慈烺似乎有栽培這少年將軍的意思,方才道:「這就是膽氣。血氣看似兇殘內中卻是虛的,因膽小畏懼而生。」陳德心中一轉。暗道:「還真是如此,許多人都是因為怕被人殺才會去殺人。」閔展煉繼續道:「膽氣卻是因為技藝高超而由衷產生的踏實之氣。戰陣之上,兇殘的人總會讓敵人害怕,從而沒人敢去惹他,所以能夠活下來。但是這種人一旦碰上了膽氣充沛的敵人,往往自己先虛了。」
「多謝先生解惑。」陳德陳懇道:「難怪同樣是經歷了戰陣的老兵,有些膽大潑天,有些卻看着外強中乾。原來是這個道理。」
「這也是殿下說的習藝練膽。」閔展煉道。
陳德看着這些兵士,不由手癢。道:「這些兵士刺槍時槍頭帶着個圓,敢問是什麼道理?」
「唯有圓能化力,這也是節省體力,不與人強斗的緣故。」閔展煉簡潔明了答道。
朱慈烺看了一眼閔展煉,知道這位高人不知是出於藏私還是偷懶,並沒說清楚。上回他也問過這個問題。閔教頭可是耐心細緻地講了足足半小時,這還是朱慈烺知道「圓切線」這個概念,否則沒有體悟是不可能理解的。
「我能試試麼?」陳德問道。
「自然無所不可,不過你勝在臂力,用槍有些揚長避短。」閔展煉道。
「嘿。平日喜歡射獵。」陳德得意地鼓了鼓手臂肌肉,大步上前,取了一桿槍,隨手挑了個體型與他相近的便要比試。
那兵士站立不動,對陳德視若無物。
直到閔展煉點頭。
訓練場上就是作訓官最大,就連同級的軍事主官都要禮敬三分。士兵沒有得到命令,絕不妄作妄動,這就是軍紀。
陳德有一瞬間覺得這兵士不會做人,但回頭看到朱慈烺臉上帶着的微笑,恍然間明白了「軍令」兩字的分量。
一一七 男兒賭勝馬蹄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