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初春的空氣沒有那麼明透,水泥滑石階梯被無數次踩踏摩擦,泛起清冷的光澤。夜色中燈火迷濛,校園邊寂寂幾朵,迎面冷風吹得鼻翼冰涼,白蒙蒙的大燈下,階梯上的校門略顯朦朧。
由於校內有教師宿舍,所以一般大門是敞開的,操場無燈,卻也稍微能見點光。周遭黑暗,十餘米遠才間隔有一個路燈,又兼有教師常住,所以孩子們一般很少在晚上時進校玩,若要來時,則一定是來捉迷藏的。張徹記得小時候的生活,還時而害怕一些魑魅魍魎的東西,偶有約好夥伴們進校園玩捉迷藏,又大又空又黑暗,綠化灌木間幽幽深深,不知道藏着什麼東西,比的就是誰膽大,其實躲的人不敢去太黑的地方,當鬼的人更不敢去找,只有大伙兒聚在一起集興時,才敢壯膽前往,突然誰搞怪尖叫一聲,則都一鬨而散,周而復始,樂此不疲。
捉迷藏,瞎子摸魚,擲瓦跳格,快樂純粹而簡單,究竟什麼時候開始,人們變得淡漠疏離,形同陌路的呢?
他站在校門口,深深回望一眼無比熟悉的一切,腦海中仿佛湧現起放學時候下台階追逐蹦跳的熱鬧景象,接着轉頭,走了進去。
閒庭信步,他找到了那塊被當做乒乓球枱的不知名石碑,也找到了幼時最喜攀爬的那棵大黃果樹,音樂教室旁皂角累累,還沒有被採下來泡爛作洗髮水,一切都是記憶之中那個樣子,這也讓他腦子裏的疑惑愈發清晰,這究竟是平行世界,還是自己的靈魂回到了十幾年前?抑或,最絕望的那個可能,自己其實沒死,腦子撞成了植物人,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大夢?
張徹喜歡看的雜書很多,有時候會在名不見經傳的書里聽到許多有趣的觀點,和一些另闢蹊徑細思極恐的細節,曾在一處毫無亮點的書里看到過這樣一句話,「當你猛然聽到有人喊你名字的時候,有可能在某個病房裏你的家人在竭力呼喊已經變成植物人的你」,這句話讓他記住了那本書,同時悚然而驚,很長的一段時間都處於自我懷疑的困境內。
人與人的心靈敏感點和強度是不一樣的,這是19世紀經濟學家斯坦利.耶方斯提出的論題。許多學生叫苦的早起跑步和刻苦念書,在他而言並沒有感到有多苦悶,而許多人可能一笑而過的東西,他可能就會傷神許久,譬如上次曾看見過一個公交司機被飛來擲物擊中心臟,臨死前堅持着靠邊緩慢停車,然後靜靜死去,老爸感嘆一聲就換了台,他卻鼻子突然一堵,怔怔地突然流出眼淚來,把靠在他懷裏的李婉婷嚇壞了。
這些不同還有很多,怎麼形成的,怎樣變化的,過程難以言表,卻都已經成為既定事實。不是說突然就變成了精神病,經歷決定性格,他與同齡人有着太多的截然不同,更甚於說,世上再無二般人,有他這樣的經歷,難以交流難以表達,他只能默默地自我消受與錘鍊。
倉路小學有三大段階梯,第一段進大操場,是最好的乒乓球枱和集會的所在地,上輩子的紅領巾,就是在這裏獲得的。第二段進紅旗小操場,這一段平台有臨大操場的一二年級教學樓,也有背靠園林區的三到六年級教學樓。第三段階梯,也是最長的一段,分隔為無數小段,中間有各種綠化平台和小徑通道,那棵黃果樹在這裏,小時候最喜歡玩的雲梯也在這裏,往上便是磚砌乒乓球枱,和古老凹凸的大塊砌石路面,這裏有木樑青瓦的音樂教室,也是整個學校最高環境也最清幽的地方。
小時候的步子很小,所以學校就是一個大大的公園,對世間的一切都是充滿好奇的;長大了,步子大了,世界也就不過那個樣子。張徹已近一米七,步子不小,除了一些太黑的地方沒有去,整個校園基本被他逛完,一草一木,無不帶着熟悉的氣息。這也讓他腦中疑惑和未知的恐慌愈盛,想了想,他還是決定,進教學樓看看。
上輩子小時,也曾搞過一些分班的名堂,後來教育局開始查辦,也就隨着補課一起煙消雲散,是由他一直從一年級一班,念到六年級一班。初高中升年級,只需要換門牌號就是了,倉路小學升年級的時候,卻是要連教室課桌一起換的,所以時常有人在課桌上見到前輩們刻下的留言。
也因此,他險些沒找到六年級一班在哪兒,只待過一年的地方,現在早忘了,直到好不容易找到,站在門口,腦海深處那一星半點兒的記憶,才稍稍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