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富慶的老婆去廚房燒了一大桶洗澡水,又讓莊曉笙從路無歸的衣櫃裏找了一身換洗衣服,把一身血污的路無歸推進浴室。
路無歸站在浴室里用塑料瓢舀着水往身上澆,聽着外面的嘈雜聲和動靜。她聽見村裏的這些人張羅着把她家的門板拆了下來,把她爺爺用門板抬進了堂屋。莊保國找到莊富慶商量讓莊富慶幫着把她爺爺的後事辦了,莊富慶讓他老婆拿卡去鎮上的農行取兩萬塊錢回來辦喪事,又再張羅人去買豬、買老材、壽衣、請人做靈房等忙得團團轉。她還聽到有人議論說許道公這把歲數了,按理說應該是喜喪,可這突遭橫死,大凶,算不得喜喪什麼的。外面一團亂糟糟的,讓路無歸愈發地沒有真實感,卻又意識到她爺爺似乎真的去世了。
路無歸想不明白,她只是發了一場噩夢,她爺爺就怎麼沒了呢!夢裏的事怎麼會和現實連接到一塊呢?她甚至分不清楚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
路無歸聽到莊曉笙的聲音從浴室外傳來:「二丫,二丫,二丫,你洗好了沒有?」,她又在想:曉笙姐姐是真的放年假回來了,還是我還在夢裏,因為太想曉笙姐姐才夢到她?
浴室的帘子「嘩」地被人一把掀開,路無歸看見莊曉笙一臉擔憂地出現在面前,問:「你做什麼呢?洗個澡半天沒聲音,叫你也不應!」
路無歸瞪大眼睛看着莊曉笙,她見到莊曉笙是那麼真切地站在面前,她的眉眼五官神情和身上的活人氣都那麼的清楚。她在心裏說:「曉笙姐姐是真的吧?」她看着曉笙姐姐進入浴室,像以前那樣撩起袖子從水桶里撈起浴巾給她擦背洗澡。從她的背上傳來的觸感和曉笙姐姐那麼大一個大活人的氣息讓她明白過來,她這會兒真的不是在發夢,這一切都是真的,她是醒着的。
曉笙姐姐幫她洗好澡,又幫她穿好衣服,牽着她的手去到堂屋。她看到她爺爺被蓋着臉仰面朝天地躺在堂屋中間。兩條長凳子架起門板,她爺爺就睡在門板上,頭頂上方還點一盞油燈。村里死了人,在沒入棺以前都是這麼放的。她看着她爺爺身上那件破破爛爛打滿補丁滿是血污的道袍,又再扭頭看向站在她身邊牽着她的手看着她的曉笙姐姐,她忽然發現一件很詭異的事:她的夢與現實重疊了。
或者說,她以為是夢的那些事其實不是夢?
路無歸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她身邊的人都忙來忙去的,跟鬼影子似的在她家進進出出,曉笙姐姐給她穿上孝服,給了她一大堆紙錢讓她跪在靈前給爺爺燒紙,後來做道場的陰陽先生來了;穿上袍道,又佈置了靈堂,一會兒念經,一會兒讓她又跪又叩,弄得她暈頭轉向的;專門走村串鄉給人做酒席的人帶着桌凳和灶具等在院子裏擺開桌子張羅起酒席,然後村裏的人都在外面大魚大肉地吃着,就給了她一碗米飯和兩盤放了很多菜籽油的青菜一疊泡菜,讓她在靈堂一角的八仙桌上吃着,說是她得吃素。
天黑後,村裏的人陸陸續續走了,只剩下兩桌人在院子裏打麻將和鬥地主。做道場的陰陽先生說要留後人守靈,她爺爺沒後人,只收養了她,於是只能是她來守靈。莊富慶說要陪着她,曉笙姐姐說明天還有很多事要莊富慶張羅,她來陪着。後來曉笙姐姐困了,就在她爺爺的躺椅上睡着了。她按照陰陽先生的吩咐守着香燭,在香和蠟燭快燃盡的時候就得換上新的。
在子時過半的時候,忽然外面那些人打牌的聲音沒有了,周圍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
原本昏昏欲睡的路無歸,瞌睡一下子就沒了,她像是一下子驚醒了似的,鬼使神差地回頭朝身後看去,一眼看到有一個身材矮小的瘸腿老太婆走了進來。那老太婆先是抬眼朝躺在門板上的她爺爺看了眼,然後又看向她,問:「你爺爺的東西呢?」
路無歸感到非常奇怪:哪有半夜三更跑到她家來問她爺爺的東西的!
突然,她的眼睛好像花了一下,看到這老太婆身上突然有了一道重影,那重影特別像一隻立起來的穿着人的衣服的長着黃毛的動物。她再定睛一看,見到的還是一個老太婆。她總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又朝這老太婆的臉看去,發現她的臉好像有點模糊,然後她的眼睛又一花,又看到一隻動物的臉,嚇得她打了個激靈,再看,見到的又是張老太婆的臉。
眼花了還是撞鬼了?
路無歸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