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台上,大部分人雖見暫無熱鬧可看,卻仍不願離去,仿佛不獲得第一手的資訊,茶餘飯後就不能挺直腰杆,不能證明自己親眼目睹了這場了不得的神天劍授似的。
先是風煙譜降世,再是封妖塔異變,而今水鏡莫名碎裂,塔中的九名少年下落不明,最讓人覺得驚詫不安的,還是水鏡開裂前,那陣詭異莫名的幽怨歌聲,而今當真多事之秋。
公儀修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指骨隱隱泛出青白。一染塵有些擔憂地望向男子緊繃的側顏,卻也知道未見那幾人平安無事,再多的開解話語亦是多餘。
寧顥的心頭亦是一樣的焦慮難安。她甚至後悔,早知道昨天就不推脫得那麼快,也跟着他們四個一起入塔去了。雖然她去也是於事無補,但至少,她不用像現在這樣,不知塔內發生何事,只能在外面干着急啊。
在這樣的惶恐擔憂之時,過去十年的種種酸甜苦樂,歡笑眼淚,一幕接着一幕,連續不斷地划過眼前。與之相比,前段時間,她私心裏的爭風吃醋,兒女情長,又是多麼可笑。而今她唯一的心愿,便是看到他們四個,平安地從塔里出來。
一定,要平安。
封妖塔內部,第七輪轉底層。
抱住少年身軀的,是一雙修長有力的男子之手。
清歡眼淚瞬如珍珠滾落,望着眼前滿頭銀髮的男子,望着男子懷中奄奄一息的少年。甚至無暇因為絕處逢生而喜悅,她的心中便已被心痛和擔憂所佔滿。
千堂眸中亦有驚怒,左掌相抵城遙後心,雄渾靈力洶湧而入。待探得少年傷勢竟然沉重如斯,心頭亦覺震顫。這樣的重傷,他竟然還支撐到了如此地步……
待看城遙情勢稍定,千堂飛速運力護住另外兩名少年心脈。
清歡扶住城遙,讓他偎靠自己懷中。她拼了命的眨眼,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可她越眨眼,眼前就越模糊,淚水止也止不住地掉在少年面上。她顧不上擦自己的眼淚,連忙便去擦拭少年的面頰,可越擦就越覺得手背有若淋雨一般。
城遙的手,緩慢而輕柔地按在她的手上。她一直以為,那是這世上最好看的一雙手。手指修長,指甲瑩潤,指骨有力卻不突兀。無論膚色、大小還是指甲與指長的比例,都是那麼的恰到好處,完美無缺。然而現在,這雙手卻沾滿了血跡,想要為她拭淚都已無力。
城遙勉力抬起頭來,柔聲道:「歡兒,不哭。」
他的嗓音帶着啞意,清歡再次灑下一串眼淚,更溫柔地擁住了他。
隨着千堂的出現,半空中姿態猙獰的紅衣女子,卻若石化一般,定立空中未有半點動作。
隔了三千年的時光,再次見到這張魂牽夢縈的面容,該要如何分辨今夕昨夕,何為痴纏,何為虛妄。斯人如斯,她亦如斯,不變的是敵對,是怨恨,是怒;變了的是他的華發,她的身軀。
這一頭青絲,可是為她沾染華霜?
這張臉,這個人,她愛極,亦恨極。
身着紅衣的女子,看着眼前男子怒意勃發的面容,輕輕笑了起來。
「你變了。」她說,「三千年前殺我的時候,你可還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呢。」
千堂指骨抽緊,冷聲道:「因為你比三千年前,更該死。」
「更該死麼?」女子的笑聲變得更加放肆,「那你為什麼孤身一人來此?難道,不是顧慮他人會傷害於我?」
「呵。」千堂的嘴角牽扯起一個冷然的笑容。
眾弟子只知從未見過千堂仙尊的笑面,卻不知他此時此刻的笑,遠比不笑時更讓人後背心涼透。
魘汐望着他,面上笑容卻也跟着放大。
千堂看着半空中的紅衣女子,語速緩慢擲地有聲,「我亦顧惜自身名譽,不願三千年前污跡被人知曉。」
因為他的誤信,累得數百同道慘死妖類之手。這是他這一生,都無法償清的罪業。
魘汐眸色稍黯,但只不過一瞬,她眼裏便煥發出火一般的光亮,面上笑意更為肆無忌憚,笑聲也更連綿不絕。
「三千年前,是為立場不同。」千堂打斷她,「那麼如今,又是為何?」
「如今……」溫柔的語聲伴隨笑靨,說出的,卻是最殘酷的話語,「我只是想要你痛苦啊……
第148章千載成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