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離開宮門之後,秦檜拉開帘子,看街道兩邊的店鋪和行人。
時間是八月,京城秋日的明媚景象將他的臉色映得有些難看。眼下正值京城武狀元考試的時間段,雖然一直以來,武狀元這東西不太受重視,但眼下正值朝廷對北方充滿警惕心的時間,配合着對北面的「招安詔」,以及最近這段時間一些輿論上吹捧,汴梁京城裏的武人地位升高了不少,一些佩劍之人在街道邊走着,昂揚奮發之態。
秦檜乃是文人出身,對於武人地位的提升,原也該抱持不悅的態度,但不知道為什麼,看了一會兒這些身影,他臉上的鬱郁之色反而消去了不少,隨後才放下帘子,靠在了轎中的椅背上。
心裏,其實是很累的。
因為他知道,今早金鑾殿上的召對,出現的各種事情,這個時候也已經傳出去了,如果他沒猜錯,該有人在家中等他。
一路回到府上,管家便過來報告,羅公子已經在堂上等着了。秦檜一面進去,一面讓管家召人到書房。
這管家所說的羅公子名叫羅謹言,乃是秦檜收下的弟子,如今也在御史台任職。小吏也有官身,但由於秦檜與羅謹言的關係親如父子——秦檜就不止一次地說起過,若有女兒定將許配給對方——管家也就稱他為羅公子。
回到書房之後,短短片刻,便有一名年輕的男子從院外進來了。羅謹言不過二十來歲,但樣貌俊逸。身材頎長,辦起事來也是精明強幹,雖然如今官職不高,但在許多事情上,委實幫了秦檜不少忙。這一次譚稹的「招安詔」發出,北地的「匪轉兵」數字便迅速膨脹。朝廷也不是傻瓜,對此事監督要求甚嚴,不僅有外派官員隨時監控此事,私下裏秦檜也派出了不少人跟蹤調查。
羅謹言便是他派出去的人之一,也可以說是最重要的着手人。兩個月的時間。羅謹言搜集了大量的徇私枉法證據。觸目驚心,證據的核心,也將箭頭直指朝堂上的幾位大佬級人物。遼國已滅,金國進入雌伏期。但壓力已經開始轉大。秦檜等人心知這是鞏固防線的最後機會。證據返回之後,哪怕有着一定的心理準備,秦檜仍然看得呀呲欲裂。大罵貪腐誤國,奸臣誤國,庸人誤國。
然而整個事態的牽扯實在是太大了,他在家中思考數日,嘴唇都起了火泡,這一日將奏疏交上,彈劾官員時,卻還是沒能將所有的關鍵證據拿出。
所有被交上去的證據,都經過了精心的陳列,算是御史台的一場大案。然而消息傳出去,始終還是有一部分人能夠看透端倪。秦嗣源之類的大佬姑且不論,羅謹言是最明白不過的,雖然這次涉及的人員眾多,但證據被巧妙地斬斷在了中心的外圍,案件追到一定程度,是一定可以結案,而且很難再往下走的——即便將剩下的證據再拿出來,案子也很難繼續下去了。也就是說,由於之前拿出來的證據因為邏輯鏈被打亂、互串,核心證據被巧妙地蒸發了,失去了意義。
能夠做到這種事情的,只能是秦檜的親自操作,他實在太懂得人性,這一刀斬下去,會給人以震懾,但點到為止,恰到好處地踩在了線上,說不定譚稹、童貫等人還要感激他。
但是很明顯的,羅謹言並不滿意。
「恩師……」
「你別火急火燎的,先坐。」羅謹言進來時,秦檜揮了揮手。
「恩師,我……我不坐。」羅謹言搖了搖頭,他大概已經斟酌了許久,此時咬了咬牙,「您、您這是幹什麼……」
「幹什麼……」秦檜手指敲了敲書桌,「你質問我?」
「弟、弟子不敢,但是……」
「但是你實在忍不住而已!」秦檜等了他一眼,從羅謹言的這裏看過去,眼前一臉正氣的老師此時眼眶脹滿發紅的血絲,嘴唇乾裂,目光凶戾。他滯了一滯,有些不好說話。
不過秦檜到底也沒有拿「你不懂我的做法」之類的大話來壓他。只是過得片刻之後,他吸了一口氣:「你當為師想啊,你知不知道……不,你知道,這次涉及的人有多少,局有多大……」
「弟子自然知道。」羅謹言道,「但恩師也曾說過,以雁門關以北蠻人之兇殘,一俟北方戰事停下,叩關可能極大,這已經是我等最後的機會,便是為之粉身碎骨,也不能讓這最後
第五五六章 風箏有風 海豚有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