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舒婉並未在軟弱的情緒中停留太久。
對於過去的緬懷能夠使人內心澄淨,但回過頭來,經歷過生與死的重壓的人們,仍舊要在眼前的道路上繼續前行。而或許是因為這些年來沉溺酒色導致的思維遲鈍,樓書恆沒能抓住這罕見的機會對妹妹進行冷嘲熱諷,這也是他最後一次看見樓舒婉的脆弱。
此後兩天,大戰將至的消息在晉王地盤內蔓延,軍隊開始調動起來,樓舒婉再度投入到忙碌的日常工作中去。武建朔九年九月二十五的這天,晉王田實的使者離開威勝,奔向已經越過雁門關、即將與王巨雲大軍開戰的女真西路大軍,同時,晉王向女真宣戰並號召所有中原民眾抵抗金國侵略的檄文,被散往整個天下。
飛蛾撲向了火焰。
生靈塗炭、山河淪陷,在女真入侵中原十餘年之後,始終畏縮的晉王勢力終於在這避無可避的一刻,以行動證明了其身上的漢人骨血。
抗金的檄文令人慷慨激昂,也在同時引爆了中原範圍內的反抗大勢,晉王地盤原本貧瘠,然而金國南侵的十年,豐饒富庶之地盡皆淪陷,民不聊生,反是這片土地之內,擁有相對獨立的行政權,後來還有了些太平的樣子。如今在晉王麾下生息的民眾多達八百餘萬,得知了上頭的這個決定,有人心頭湧起熱血,也有人悲涼張惶。面對着女真這樣的大敵,無論上頭有着怎樣的考慮,八百餘萬人的生活、性命,都要搭進去了。
有人投軍、有人遷徙,有人等待着女真人到來時趁機謀取一番富貴功名,而在威勝朝堂的議事期間,首先決定下來的除了檄文的發出,還有晉王田實的率隊親征。面對着強大的女真,田實的這番決定出人意料,朝中眾大臣一番勸說未果,於玉麟、樓舒婉等人也去規勸,到得這天夜裏,田實設私宴請了於、樓二人。他與於、樓二人初識時還是二十餘歲的紈絝子弟,有着伯父田虎的照應,素來眼高於頂,後來隨於玉麟、樓舒婉去到呂梁山,才稍稍有些交情。
到後來天下大亂,田虎的政權偏安於群山之中,田家一眾親屬子侄橫行無忌時,田實的性情反而安靜沉穩下來,偶爾樓舒婉要做些什麼事情,田實也願意與人為善、搭手幫忙。如此這般,待到樓舒婉與於玉麟、華夏軍在其後發飆,覆滅田虎政權時,田實則早先一步站到了樓舒婉等人的這邊,隨後又被推舉出來,成了新一任的晉王。
對于田實,樓舒婉、於玉麟等人一直與其有着很好的關係,但真要說對能力的評價,自然不會過高。田虎建立晉王政權,三兄弟不過獵戶出身,田實自小身體紮實,有一把力氣,也稱不得一流高手,年輕時見識到了驚才絕艷的人物,此後韜光養晦,站隊雖敏銳,卻稱不上是多麼熱血決斷的人物。接下田虎位置一年多的時間,眼下竟決定親征以抵禦女真,實在讓人覺得奇怪。
但對於此事,田實在兩人面前倒也並不避諱。
「……對於親征之議,朝堂上上下下鬧得沸沸揚揚,面對女真來勢洶洶,往後逃是正理,往前沖是傻子。本王看起來就不是傻子,但真實情由,卻只能與兩位私下裏說說。」
田實的私宴設在天極宮高處的花園,自這院子的露台往下看,威勝車水馬龍、夜景如畫,田實背負雙手,笑着嘆息。
「女真人打過來,能做的選擇,無非是兩個,要麼打,要麼和。田家自來是獵戶,本王小時候,也沒看過什麼書,說句實在話,如果真的能和,我也想和。說書的師傅說,天下大勢,五百年輪轉,武朝的運勢去了,天下便是女真人的,降了女真,躲在威勝,世世代代的做這個太平王爺,也他娘的帶勁……但是,做不到啊。」
他搖了搖頭:「本王與樓姑娘第一次共事,前去呂梁山,比武招親,入贅那什麼血菩薩,當時見到不少英雄人物,只是那時候還沒什麼自覺。後來寧立恆弒君,轉戰西北,我那時悚然而驚,區區晉王算是什麼,那時候我若惹惱了他,腦袋早就沒有了。我從那時開始,便看這些大人物的想法,又去……看書、聽人說書,古往今來啊,所謂仁慈都是假的。女真人初掌中原,力量不夠,才有什麼劉豫,什麼晉王,一旦天下大定,以女真人的兇殘,田氏一脈怕是要死絕。諸侯王,哪有給你我當的?」
他的面色仍有稍許當年的桀驁,只是語氣的嘲諷之中
第七九八章 天地風雨 無夢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