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吹起了塵埃。飛揚的塵土,遮住了項重華的眼睛,卻擋不住刀光劍影。
一聲震動自腳下傳來,又一個熟悉的軀體在項重華眼前倒下,背上插着原本射向他的利箭。他咬着牙,牙齦已出血。血是熱的,卻比冷水還讓人清醒。
烏雲四合,遮住了焦灼的艷陽,卻遮不住令人窒息的絕望。雨點一點一滴灑下,越來越急、越來越密,卻沖不淨不斷匯集的鮮血。金鐵交鳴聲、摩擦聲籠罩着整個大地,慘叫聲、撲地聲幾乎微不可聞。死亡如同漫天的雨點,不肯留下半絲喘息。從撕裂烏雲的閃電餘光里,一道刀光隨着一聲霹靂凌空下擊,慘呼淹沒在隆隆的雷聲里,天地又恢復昏暗。無邊無際的昏暗中,電光又一閃,慘叫聲一次比一次稀疏,卻一次比一次絕望。
項重華用盡平生所用力氣奔跑。逆着暴雨,逆着疾風。雨點砸在他的臉上、嘴裏,帶着殘酷的血腥。他不知道帶來的高手有多少已經倒下,甚至無暇考慮自己是否也會成為其中之一,腦子裏只剩趙毅推開他時堅決的眼神。
「你一定要逃出去為我們報仇。否則,大家都只會白白送死。」
如果有誰可以逃脫的話,這個人只可能是項重華。這不僅因為他的武藝第一,更因為他是他們最敬仰的太子。
君以國士待我,我又怎能不以國士待之?君富有天下,而國士有的往往只有一腔熱血和生命,活時忠君之事,死了亦要忠君之事。
雷鳴聲、風嘯聲漸漸蓋過廝殺,項重華的腳仍不停,但終究慢了下來。一塊枯樹梗在路上,他沒有看到,被絆倒在地。大雨交織成一片迷霧,空濛一片。他的腦中也一片空濛,幾乎只剩下奔跑的直覺。他掙扎着爬起,跑了兩步又摔倒在地。爬起,摔倒,再爬起,再摔倒。渾身的鮮血一滴滴地灑在大地冷漠的土壤里,他的呼吸由粗轉細,最後只微弱如搖曳在風中的燭火。
晦明難辨的前方,越來越暗的前方,忽然出現了藍色身影。
大地與天空越來越暗。最後混成一片血腥的混沌,重重壓在他的胸口。晦暗之中,他瞧見了趙毅、林山舒坦的笑容漸漸腐朽化為枯骨。漫天鮮血散落如同桃花,息雅站在遙不可及的盡頭暮然回首,蒼白的面容悽美而絕望,若風般稍縱即逝在淒迷的黑暗裏。他掙扎、呼喊,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但卻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響。
「咯吱咯吱。」
他猛然睜眼,才發現自己睡在一張竹床上,淒冷的月光透過木窗的縫隙淡淡地灑在棉被上。昏燈如豆,燈下正趴着一個藍衣女子,軟軟的長髮披散在肩上,看不清長相卻有種讓人安心的溫暖。項重華剛想要道謝,卻發現自己的嗓子乾渴欲裂,想要開口要水,卻又不好意思吵醒這救命恩人。
她實在太疲倦,疲倦得就像是一隻經歷過風雨的野花。燈光冷清清地照着她的藍衫,項重華這才發現她的藍衫上竟然濺着星星點點的血。
秦柔一個翻身,差點摔到地上,看到已經甦醒了的項重華,所有的疲倦一掃而光,高興地站起道:「你終於醒了。知道嗎?你暈了整整三天。你失了很多血,現在一定很口渴。稍等等,我去把藥和湯熱熱給你喝。」
項重華下意識地去抓劍,卻什麼也沒有找到。
秦柔笑道:「放心,你的劍我藏得好好的。我也不是你對頭的細作。乖乖等着我吧!」
項重華舉目掃視了一下這間簡陋但不失潔淨溫馨的小屋,然後才注意到自己的胸口幾乎全紮上了厚厚的繃帶,掀開被子一瞧,原本蒼白的臉一下子就紅透了。
秦柔左胳膊上挎着一個竹籃回到了屋子裏。她一面輕輕吹散雙手捧着的托盤上的白氣,一面用腳關好房門,徑直坐在他的身邊就要餵他喝藥,
項重華的頭差點要栽進粗陶碗,低聲道:「我自己來喝就好。」伸手一陣探尋,又抓到了秦柔的手上。秦柔大大方方地把藥碗放在他的手裏,起身拍拍衣裙道:「我不很會做飯,熬藥倒還是不錯。我哥哥老說我就算超常發揮也只能做個豬食,他要是知道我竟然可以煮湯給儲君喝,一定眼珠子都要瞪出來。」
項重華勉強笑笑,把藥湯一飲而盡。果然覺得周身緩緩升騰起一股暖氣,手腳也稍稍有了些力氣。他看看那碗比藥湯還黑的湯碗,深吸一大口氣,鼓足勇氣憋進去一大口湯。